万人之上(113)

如此敏感的节点,就算大臣们能想到雍蒙此举很可能有意皇位,也绝口不提;可雍蒙不仅提了,还点明他就是打算献给父皇……

“四哥。”朕开口,带着点不明显的警告。他一个说不好,朕就不得不处理他;而若是他不说,那明面上朕还能装不知道——说实话,就算朕还没完全信任他,也没到想治他个谋反之罪的地步。

雍蒙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朕这时候的称呼是给他的梯子。“但当然,这事没成。”他继续道,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其中固然有未收集完成的缘故;可臣知道,陛下也知道,真正原因到底为何。”

若朕这时候还看不出雍蒙要堵一把大的,朕也用不着当皇帝了。“四哥,你这是兵行险着啊。”朕稍稍叹了口气。

闻言,雍蒙竟然微微一笑。“臣以为是釜底抽薪。”

隔着数步距离,两人的目光直直交汇。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朕脑海中闪过无数与此相关的可能——是兵行险着还是釜底抽薪,部分取决于他的表态,最终则取决于朕的信任。“为何是现在?”

“若陛下想听假话,那就是因为陛下令臣出任吏部侍郎一职;若陛下想听真话,那就是因为除夕大宴。”

朕微不可察地眯眼。虽然雍蒙说是一真一假,但这两句都是实话,本质上完全相同——除夕大宴,朕收齐了天下的兵权,稳稳坐定帝位;也正因为朕早就有此把握,才会同意让诸位亲王出任实权官员。“魏王如此聪敏,难道就料想不到,朕听了你这些话,可能愈发心生忌惮么?”

听得“魏王”两字,雍蒙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从谢相到慕容起再到松仁松赞,陛下待臣下向来仁德。故而臣以为,对臣曾经犯的错,陛下定然也可过往不究。”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这会儿是不够用的。“魏王又可曾想过,你与他们三个都不同?”朕不得不提醒他。更何况,松仁松赞若像他说的那样老实臣服便罢了;要是再有反意,定然必死无疑!

“臣当然知晓。”雍蒙道,难得一顿,“陛下总是称臣聪敏,然而陛下自身更技高一筹。既如此,臣以为,最好还是不要和陛下兜圈子。于陛下无甚好处,于臣更无好处。”

朕不由扬眉。这倒是真的——若是朕与他永远隔着面具说话,朕的疑心病下不去,而他怕是得不到一个好死。“可你既坦承有此意,朕就不得不担心,万一有个什么破绽被你瞧了去……”朕没说下去,而是故作为难地摇头,“说不定还是先下手为强更好,魏王说呢?”

虽然朕语气平淡,但话语内容完全相反,基本就是威胁。雍蒙却不惊慌,只定定注视着朕,半晌后才轻声问:“陛下会给臣留这个破绽么?”

这种问题,朕根本不用也不会回答。

雍蒙显然也知道自己问了件答案明摆着的事。“陛下不会,而臣同样如此以为。”他又一躬身,“既如此,臣愿为国效力、愿为陛下驱策,还望陛下成全。”

一时半会儿,朕没说话,雍蒙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朕才问:“魏王算准了朕不会处置你,是不是?”

雍蒙摇头。“臣只不过知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

他就差明说“因为我还对陛下有用”了,朕也没法再问下去。除去可能有的、坏的部分,好处确实是显而易见的。“今日之事,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做。”朕略有感叹,“魏王确实处处都与众不同。”

“陛下谬赞。”雍蒙复又抬头望向朕,“可不管陛下信与不信,臣确实认定陛下比臣更强。”

这话指代模糊,朕不由想,他到底认为朕有哪些地方比他强。诗词歌赋绝不可能,容貌气度八成也比不过,剩下的……他在特指谋算,还是在指当皇帝?

当然,雍蒙有收敛心思、从此忠心为臣的可能,也有虚以委蛇、其实在施计中计的可能。但还是那句老话,实权在手,朕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既然魏王明白,那再好不过。”朕重新开口,“诸事繁杂,就辛苦魏王了。”

把话彻底说开可能确实更适合朕与雍蒙之间的关系,朕以后就用不着费劲想怎么和他交流。但还没轻松几个时辰,就有人进谏,要朕警惕雍蒙在朝中过于良好的人际关系。

这人显然不是谢镜愚,而是周不比。

“你真是……”朕简直要无语。上次对谢镜愚有意见,这次对雍蒙有意见,而且都正值风口浪尖上——怎么朕身边全是不怕死的人?“还记得你之前和朕说过的话么?”若是朕没记错,周舍人你刚到中书省的时候,明明还在帮雍蒙的!建议给亲王实权,也是你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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