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18)

两人顿时都有些意见。“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难道他还能随意走动不成?”朕一挑眉。

严同复还是迟疑。“镣铐自是上了,可陛下您万金之躯……”

朕不想听他后面的话,便出声打断道:“这就够了。若有什么事,朕自会吩咐你们。”

康王毕竟是个前朝要犯,两人对视一眼,不作声了。朕大步走过去,推开了严实的木门。

屋内空荡荡,两只拴着链子的粗大铁环深深嵌进石墙,地上歪着个面白无须的臃肿男人。离他稍远的地方歪歪地摆着一把椅子,可能是审讯所用。

朕见过康王的画像,而面前之人看起来确实是康王,除了像老了二十岁。他两颊松弛,双眼混沌,显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手脚上的桎梏约莫四十斤重,对壮年男子来说不过迟缓动作之用,但这位很可能挪都挪不动。

“康王殿下,别来无恙啊。”朕自行坐下,很自觉地端出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微笑。

门打开又关上似乎完全没引起男人的注意。这会儿朕开了口,他才转动眼珠,很是纡尊降贵地看了朕两眼。朕出来得急,还穿着家宴时的袍服;虽不如冕服正式,其上绣制的五爪金龙也晃眼得很。

“你就是皇帝?”他开口,声音甚为嘶哑,“本王竟栽在你这种黄口小儿手里?哈哈,哈哈,好得很啊!”

手下败将就是爱逞口舌之快,朕不以为意。“康王殿下,朕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康王忽而一扫颓态,恶狠狠地瞪着朕。“本王为何要答?难道本王答了,你就把本王放了吗?”

“康王殿下真爱说笑。”朕徐然道,“建康城破都十几年了,朕才见到殿下,岂有轻易放走之理?”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他破口大骂,又突兀地转为大笑,“但至少你是个坦荡的真小人,不像你父皇那样假惺惺!”

朕不动声色。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朕发怒,他就赢了。“朕想请问康王殿下,今年三月三,是不是殿下派郑秀才来兴京找谢凤阁?殿下可是有事要谢凤阁相帮?结果又如何?”

康王不笑了,他又开始瞪着朕。“你想知道?”他冷哼,诡异的笑容开始爬上嘴角,“那你问你的好谢相不就够了?何必费功夫问本王?”

瞧他这模样,怕是还没完全忘记当年玩的宫心计,朕在心里皱眉。

果不其然,那个碍眼的笑容越来越大。“既如此,本王便大发善心地告诉你——他当官当得可舒服了,要不是本王的人带了本王的亲笔信,他连见都不想见呢!后来见了面,他也诸多推辞,说什么要亲眼见到本王才能做决断——如此说法,你可满意?”

朕想了想。听严同复的意思,那个郑秀才并没什么真才实学,能说动谢镜愚才有鬼。而若是他们一言不合,郑秀才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正常……

“啊呀,本王刚才记错了!”康王突然又改口,“谢镜愚他日日心系我大吴,总想着哪一天助本王光复大吴,如今对你不过是曲意逢迎而已!”

这人……

“康王殿下。”朕开口道,已然有所预感。

男人忽而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你也明白了,是不是?不管谢镜愚在兴京多少年,只要他还流着谢氏的血一天,你就一天不会相信他,对不对?即便他如今官居宰相,你怀疑他,那又有何用?真是可悲可怜啊,不管本王说什么,他都难逃一死!”

赐死谢镜愚是不可能的,然而最坏的景况可能差不多……如果一定要在杀死他和留下他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

镜愚者,正己身,远小人……

朕心中霎时如同明镜一般。“殿下说得极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倒是要谢殿下亲自指教。”朕叹了口气,话锋随即一转,“既然如此,朕只好越俎代庖,替谢凤阁把后路断了。若是谢凤阁知道殿下慷慨相助,他定然会感激殿下。”

康王瞪圆眼睛,本来就白的面色变得更白。“雍潜,你要做什么?”

朕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从未如此心平气和。“朕要做什么,殿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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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回宫时,天色擦黑,承庆殿已秉起了宫灯烛火。

“陛下,”刘瑾小步跑着迎上来,给朕搭手下车,“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见谢相?”

朕顿了一顿。“谢凤阁人在何处?”

“回陛下,在南阁。老奴备了好几样茶水点心,但似乎都不合谢相口味。”

他是猜到了吧……朕又顿了顿,最终还是铁下心。“摆驾南阁。”

南阁是朕平素小憩之地,书没几本,桌椅卧榻之类的倒是布置得很舒适。只不过谢镜愚无心欣赏,和根木柱子一样杵在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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