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437)

作者:月神的野鬼 阅读记录

“这是老丞相生前心爱之物,他去的急,许多身后事也未能妥善安排,我前两日偶然在库房中翻出这张箜篌来,可惜坏了,正好我今晚过来扫墓,便想着将它带过来陪陪老丞相。”

谢珩记得这张老箜篌,这是他母亲桓郗的遗物,也是两人的定情之物,谢照生前但凡闲来无事,手中总是在修这张箜篌,没想到至今也没能修好。

他伸手自徐立春手中取过箜篌与剩弦,重新将其拆分开,修长的食指仔细梳理丝弦,一圈圈将其缠绕在雕刻着凤凰花的铜柱上,直至十三弦全都一一调试完毕,他轻轻拂扫一遍,一串清越乐声忽然在空山中响起。

如水的月光自树荫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他低头望了一眼,怀抱着箜篌弹奏起来,是著名古曲《大道曲》,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桓郗与谢照第一次见面时,她坐在画屏后所弹奏《大道曲》,寥寥数个音,令谢照怀念了二十余年。

音色浑然天成,仿佛有凤凰在空中低声鸣泣,令人闻之黯然神伤,凤尾箜篌并非凡品,一般人的确无法修好,但谢照熟悉五律,年轻时曾与桓郗合奏,被时人称之为江东雅乐,他没能修好这张箜篌的唯一原因是,他老了,耳鸣不止,再也听不清这张箜篌的真实音色。

谢珩一直不曾说话,坐在山中寂寂地弹奏着,桂花枝叶随风摇曳,仿佛有故人魂归来兮,与他相视而坐,对面的徐立春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他禁不住别开脸去,听着这惆怅满人间的一曲。

手指最后拂过一遍弦,尾声在空山中无限拖长,幽幽然地回响着,弹完一曲的谢珩抬头望着那块昏暗的祠碑,他将已经修好的箜篌放回到谢照墓前,让它能够永远陪伴着他。

徐立春极力收住情绪,对谢珩道:“老丞相既听过这一曲,想必也能此生无憾了。”

谢珩道:“人生岂会无憾,只是都过去了。”

徐立春道:“大公子,我跟随老丞相三十余年,无论这些年来发生多少事,我相信为人父母总是爱过子女的,老丞相也不例外,既然斯人已逝,还望您能不再怨恨他,这也是您对自己的宽解啊。”

谢珩道:“我没有怨恨他,父子一场,缘尽如此,今生也只能这样了。”

徐立春不禁望向谢珩,谢珩的表情平静极了,教人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谢珩说的是实话,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后悔,有的只是无尽怅然,山对面梁淮河水依旧涨涨停停,仿佛在问君能有几多愁。

徐立春道:“前两日,二公子也来看望过老丞相,可惜没能与您遇上,他是来告别的,他看起来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劝他留在金陵,他对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世间的路还有许多,各人走各自的路,将来若有缘重逢,他再同我讲一讲他的新经历。”

谢珩道:“南梁与谢氏皆已成为过去,他能这样想,是一件好事。”

徐立春道:“是啊,我看他眼神坚定,双目如炬,我便知道他看开了,人只要能看得开,前路骤然开阔起来,哪怕是与清风皓月相伴一生,也不会再孤单了。”

谢珩道:“谢家这么多后辈中,惟有他有先祖之道心,谢氏将来若还能有声名,想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徐立春道:“疾风劲草,烈火真金,大公子没有看错人。”

谢珩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那块无字祠碑,婆娑树影洒落在他身上,有风阵阵吹过树梢,像是故人的低语,过了很久,山中渐渐地下起雨来,谢珩心中明白,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徐立春见他站起身来,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谢珩道:“照顾好他。”

徐立春下意识点头。

谢珩转身离去,徐立春望着那道背影,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一股说不尽的悲怆骤然涌上心头,他喊道:“大公子!”

谢珩停下脚步,徐立春低身跪下,郑重地行了一礼,“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还望大公子能够珍重。”

谢珩回身望着他,原地站了很久,有声音自昏暗中传来,“你也是。”

徐立春低着头,大颗眼泪骤然涌出眼眶,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即便金陵城再无建章谢氏,他永远都是谢氏家仆。

谢珩离开后,山中除却徐立春再无其他人,他将额头用力地抵在地上,浑身失力般颤抖着。

伴随着马车徐徐驶离璟山的声响,十三弦箜篌在祠碑前付之一炬,南梁一朝再不复闻《大道曲》,多少风流一瞬间散尽了。

宁州府,永陵道,寒天观。

一名少年道士正在洒扫院落,昨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场暴雨,庭中的树叶都被打落下来,紧紧地黏在砖石上,他嘴里不停地抱怨,手中的扫帚在地上胡乱划拉,留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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