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掌心娇(70)
江念晚看着他,有些茫然。
他因身份受尽陆家轻视,他府上的长兄惯常欺侮他,这她是知晓的,但与她又有什么关联?
陆执继续道:“莲花池处在内宫,我落水之事,若声张被人发觉,便是私闯内宫,乃大不敬。我若不声张,一身湿衣又实在逾礼,为陆府丢尽脸面,难以自处。”
听着陆执这些话,有久远的记忆忽然破土如出,从江念晚脑海中慢慢浮现。
不过那时她实在太小,不过六七岁模样,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但也确实隐约记得,那年在莲花池,遇见过一个少年。
“公主彼时年幼,恰在莲花池旁与他人玩耍。旁人瞧见内宫中有男子都纷纷跑开,但公主没有,”陆执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公主命人救起我,又为我借了衣裳换上。我那日入宫不止为了宫宴,还要去拜谒老帝师。若公主不伸出援手,我便没了入镜玄司的机会,是要在陆家后府磋磨一生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江念晚听着心口却有些沉重。
这些事,她也知道一点。陆执曾经身份低微,在陆府几乎被当成下人支使。因着十四岁就中了甲榜,曾于翰林任庶吉士,有了这一官半职,才有当初入宫宴的机会。不过哪怕如此,陆太傅也并不甚重视他,另有在吏部的大哥打压,旁人都渐分六部,只有他一人一直被滞留在翰林院。
是以他十五岁那年,独自一人进宫拜见老帝师。
江念晚虽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打动了那位向来不收徒的老帝师,让镜玄司为他破了例。但也是从这以后,陆悬辞这个名字开始慢慢走入朝野。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占出三方会川,算破军阵,从北越手里拿回塞北十三州,父皇叹其惊才艳绝。自此将他敬为少师,方有了今日的陆执。
江念晚微皱眉,慢声言:“我都不太记得……也只是随手罢了。”
“公主是随手为之,改变的却是我一生。”陆执回道。
那时陆家上下皆容不得他一个外室之子招摇,陆悬安早已有将他外派出京的想法。而陆悬安心狠手辣,他一旦出京,未必能活下来。那次宫宴,是他唯一的机会。
小姑娘那时明明很小,却替他想得周全,知他被人为难,特派了身边侍卫送他离开。同旁人只道是她贪玩,险些误了他参宴的时间。
而后笑眯眯仰起脸看他,声音娇娇糯糯:“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我长大了以后,也要选你这么好看的当驸马!”
他身份低微,旁人避之不及,唯有她愿意朝他伸手,眸子里盛着的尽是笑意。
那时天色稍晚,他于宫道上行走,听见身边的侍卫说起她是九公主。
夜色温柔化开,在皇城上空融了疏星的边缘。九公主这个人,从此记在了他心底。
如那日的月光皎洁明亮,十年一日。
“就是为了这个,”江念晚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缓过神,一时间却神色木然,“你帮我、救我、在宫中事事顾及我。”
陆执看着她的神色,忽然觉得她的目光刺眼。
“就是为着报我那日救你的恩情,旁的心思,”江念晚极轻地笑了下,问道,“你都没有?”
陆执喉结微动,没有说话。
晕乎乎的酒劲慢慢散去,江念晚轻轻蹲下身来,笑道:“怎么办,我忽然后悔了。我如果不帮你,你也不会进镜玄司,也不必对我好,我也不会喜欢你,现在也不用这样难过。”
原是她误会了。
他初入镜玄司那日,从墙头瞧见她,朝她轻笑。她一直以为,她在他心里,与旁人不同。
可到今日才明白,这份不同与感情无关,只是感念罢了。
他肯对她万分好来报她当日之恩,却没有喜欢她的意思。
见他要拉她起身,江念晚伸手挡在身前,吸了吸鼻子道:“你别碰我。”
她晃悠着站起来,扬起脸:“本公主年幼时的举手之劳,你陆悬辞救我这么多次,早已经还完了。从此咱们两不相欠,你也不必再待我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出息地没有哭,但她再也不想在他身边待一瞬了。
江念晚回过身,朝镜玄司外走去,留下最后一份潇洒。
“你答应过我的那些事,从今往后,我都帮你忘了。”
陆执站在院内,有薄云被风吹着遮住月光,将他身上镀上的亮吝啬收走。
男人脊背生硬地挺着,内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塌了。
他也曾侥幸地想过不如就瞒她一生,自私地把她守在身边就好。可那签文如敲打又如警告,不允许他重蹈覆辙。这生死签他一直带在身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刻斧凿印在心底,像锁链一样勒住他残存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