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773)

作者:宣蓝田 阅读记录

县城就那么巴掌大块地方,逛一条街能遇上八个熟人。那老东西怕这两头婚败露,被野妓拖累,怕老丈人和媳妇知道了,闹到同僚面前丢脸面,所以“不让进城”,不给钱,孩子也就没法上学。

等几个娃娃在这小破渔村长大了,又是几个目不识丁的穷光汉。

唐荼荼提刀的心都有。

村里住户稀,篱笆墙外一马平川,没遮没挡的,能一眼望到海岸去。唐荼荼看着看着,问:“那几个人为什么一直在我们门前转?”

都一身蓑衣裹着,夜色乌漆墨黑的,也看不清男和女。唐荼荼怕是贼和偷,提了条扁担站起来。

这家的大姐却忙拦下她,哭笑不得压着声说:“不是贼不是贼,那是来借灯的。”

唐荼荼:“借什么灯?”

“也不是灯。”姑娘被她问的,差点把头埋回肩膀里:“就是要找男人睡觉的……不好明着讲,只敲敲门说要借灯,老爷们要是开门了,就放进去了……”

她那二妹比她爽快点,虽然也羞,起码能说得清楚话:“这些都是疍家佬儿,只有条破船,盖不起房子,没房子,官府就不给落籍,没籍册就进不了城,不准摆摊做生意,死了也不让立碑埋。”

“好些人不受这气,去蓬莱、辽东那边当海匪去了,过上两三年站住脚,开着大船回来接人,一家老小就齐齐当海匪去了;也有踏实肯吃苦的,寻点关系进船帮,去码头上卖力气,也能赚着钱。”

“剩下的疍家佬儿都是又懒又刁的,没本事,胆儿也小,赚钱没门路,作匪又怕杀头,就都飘在海边活,没钱娶媳妇也不怕,你家我家的换亲。”

“以前还好,也就这十几年,生出来的娃娃渐渐不像样了,痴的痴傻的傻,裂嘴歪脸的,什么怪样都有,也活不长,活三五年就折了。”

“城里大夫过来瞧了一眼,说这样不对,五服之内的不能换亲,不然迟早绝了根。疍家佬儿就又想了别的招,每年趁着过节时候,把船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撵出来,跟城里来的老爷们睡觉,睡了觉,才能生下齐手齐脚的好娃娃……”

前边说“老头儿不让进城”的时候,唐荼荼还想提刀劈人。可这一番话下来,唐荼荼坐在那儿僵成了石头,手啊脚啊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个穷,要把人逼到什么份儿上呢?

这是天津,天子渡,是每年几万艘渔船商船出海的港口,是东亚小国开着大船朝觐天|朝上国时、最先俯首叩拜的那一只天子足。

这几百上千户渔民,成了天子的烂脚气,活得快要绝了户。

她还当这村子住得这么稀稀拉拉,户不挨门,邻不着里,是此地的海滨风情——原来竟是许多渔民家连拿烂礁石、黄泥盖个屋的钱都攒不下。

盛朝户籍制度严苛,编户齐民,计地计产,才好收税算徭役,没有户籍,就形同被剥夺了社会公民身份。一辈穷,辈辈穷,这穷得甚至退化到要以物易物的地方,船户摸遍全身没一个铜板,攒钱盖房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坐着说了这许多话的妹妹忽然白了脸,手忙脚乱站起来,张惶道:“官老爷莫怪,我们胡乱讲的,老爷莫怪!”

唐荼荼回头,看见她爹站在门外,县丞和两个师爷杵在门边,都没点灯,几个老爷们一人顶着张怪异的相,活像被贫下中农抡了耳光。

这家的大姐定了定神,福了个礼,才敢嗫嚅开口:“我与妹妹多嘴,吵着几位大人歇息了。”

又弱声说:“我家光景算是好的,上了籍,还有这么大间房,老爷每月都挂念着,菜呀肉呀也没缺过……”

她再说两句,唐老爷都要给她跪下了,半天唤不上气,捶着胸口痛陈了一声:“枉我一县父母官!”

“大人息怒,气怒伤身啊大人。”

唐荼荼没理他们,摸出盒子里剩下的几根粉笔给姑娘看。

“这是粉笔,石灰搅成糊,兑好色儿料,再倒进模具里晾干,即成粉笔。”

姑娘小心摸了摸包装的纸盒,仔细听着。

唐荼荼又说:“我在县里有一个厂,厂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干活的地方,造这粉笔,造药水,雕版印书,也造别的许多东西。我要招很多很多人,起码几百号人,工钱按天结,管吃管住,就是条件苦了些,吃住都在山上,每五日一休沐——你们想不想去?”

她谁也没商量,不声不响地拿定主意:“家里的孩子也能带过去,我供备吃喝寝宿,供备你们孩子上学。”

两个姑娘瞪着她,眼睛睁得圆溜溜,惊声问。

“女孩儿也供?”

唐荼荼被这句问得差点破防,重重一点头:“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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