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番外(814)

作者:宣蓝田 阅读记录

“她身上挂的是奴契?”

唐荼荼又愣了愣:“好像不是,奴契挂在官府下,应该是不能出省的,她从江南坐船过来的。”

“那就是白身做妓,哪里可怜了?”晏少昰哼哧笑了声,拍拍她发顶,很是温柔地骂了声:“傻姑娘,替个生人操这心。”

“父辈犯了案,家里男子判作奴、女儿被判入娼门的,我尚且叹她们一句可怜。可白身跟奴婢不一样,白身都是有户有籍的平头百姓,自居下流,怎怪别人轻贱?”

唐荼荼拧眉:“也不能这么说……但凡有点活路,谁愿意去做妓啊。”

“因为天下商路即妓路。”他道:“粉娼死死咬着运河、州道、各上府,西湖的船妓,扬州的瘦马,大同的婆姨,越是颜色好、名声大的,越是通熟百般淫巧,手腕了得,被富商收作外室的不少见。”

唐荼荼斜眼看他,堂堂殿下,对三教九流的事这么懂。

她心里闹腾,腔调都变了股味儿,把脚挪过去踩他鞋沿。

“哼哼,男人,妓院都是你们整出来的,花魁名妓都是你们评的,瘦马是为你们养的,什么通房小妾外室,还不是你们作践人——天下男人一般色,二殿下这心里呀,还不知道是黄的还是白的。”

晏少昰大感冤枉,直起眼瞪她:“论事就论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自十三……成人起,从没宿过外边的床。年年宴待国宾,去的都是春江楼,只吃喝不留宿,席上的婢子哪个敢近我三步?都是上过菜就退至一边了。”

唐荼荼斜眼:“哼,道貌岸然,哼,男人。今儿舞姬们跳那飞天舞,你抬头瞅了两眼来着。”

晏少昰:“……?”

唐荼荼:“哼,道貌岸然,哼,男人。”

她眼珠不知怎能那么灵活,能斜到好一边去。

“晓晓。”晏少昰很是义正辞严地唤了她一声:“你再这样斜眼看我……”

“你就怎么?”唐荼荼斜着眼乜他。

晏少昰张开大掌,握皮球似的握住了她的后脑勺,扭到正前方,逼她看海上黄昏。

跟如来佛的五指山扣住了孙猴子似的,唐荼荼手脚并用都拉不开他的手,两人扑哧扑哧笑了会儿。

晏少昰在这笑中安了神,知道这坏东西成心作弄他,话又放缓了。

“我看不起白身做妓的,你说破天,我也看不起她们。”

“每十年案户比民,全国修一回黄册,上一回修黄册是九年前了,别省的数我记不清了,唯独京城的黄册,是太傅教我看的——彼时京城人口一百二十万,登记在册的妓女、象姑(小倌)竟三万有余,其中被抄家发配的官妓不过百,多数没入了钟鼓司和乐坊。”

“奴身的占了四千,一半是上头有个赌棍爹,赌债逼到头了,卖儿卖女进娼馆;一半是人牙子从天南海北拐来的童妓,一纸契书,断人半生,十年二十年攒够了赎身银,才能出得了窑窟。这些人是真的可怜。”

“剩下两万七,你猜猜都是什么人?”

唐荼荼:“……”

她不想猜。

可这个数字总会落下来。

“都是白身。无罪,无病,有手有脚,日日傍晚从妓院大门进,黎明自小门出,五日一休沐,领着工钱。这两万七千数,是知风尘而入风尘。”

“中原腹地,已经五十年没打过仗了,如今世道没那么多逼良为娼的事。你说妓女以色侍人‘可怜’,谁人不说自己可怜?满大街上但凡是个人,都能吐出一堆可怜事,但农民尚且挑粪、小商小贩低贱如尘,边地的士兵一有空闲的时候,便拿起块生铁刻字,烧红了往身上烙姓名,就怕哪一日被炮轰死,成一具无名尸——真说起来,天下这么多人,哪个讲不出几件可怜事?”

“可你看,能吃下苦的,总有办法从泥潭里挣出来,堂堂正正做个人。”他轻轻反问:“妓子呢?”

“当年,萧太师借着尊祖太后过寿,大张旗鼓地让北方六省各省推举出一百好妇,以‘为太后祝寿’的由头进京,开了一场声势浩荡的妇女联合大会。”

“次月颁厉法,一刀砍尽天下的娼门,伙同他人开窑者、豢养私娼者、印售《嫖经》者一律以重罪论处。官员嫖妓的撸官,士子嫖妓的革除功名,要青楼、妓院缩减门庭,夜里不许人声鼎沸,不许车马围巷,不许收容嫖客过夜;另有拐卖妇女作淫、逼签奴契的,一律是死罪。”

“你可分得清娼优妓伶?”晏少昰问。

唐荼荼被“妇联大会”撞懵了,愣愣听着,半天组织出一句:“娼是卖身的?优,我不知道……妓是卖艺不卖身?伶,乐伶,好像是唱歌跳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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