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于逃脱，却忘了还横在嘴前的勺子。

砰！

装着粥的勺子与姜明珏的嘴唇直直撞上，发出响亮清脆的一声。

勺中的粥洒了一半在地上，可谁都没去关注洒下的粥。

姜明珏吃痛地低下头去，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弈也惊住了，他立刻将勺子放回碗里，伸出一指抬起了姜明珏的下巴，皱着眉沉声道：“让我看看。受伤了吗？”

姜明珏捂在唇上的手被拉开了。

露出了底下被撞得破了皮的下唇，鲜血犹如上好的唇膏，将那苍白的双唇都染上了艳丽的颜色。

“赵叔！”原弈心一紧，忙叫赵叔把医药箱拿来。

忽然，他抬着姜明珏下巴的手上落了滴滚烫的液体。

他原以为是姜明珏唇上的血，转过头来看时，却见手上的液体，竟是透明的。

啪——又是一滴。

从姜明珏通红的眼眶中滴出，带着愤恨、羞耻与难过。

他流泪了。

尽管他很不听话，很不懂事。

这却是原弈第一次看见他的泪水。

自从他将姜明珏从姜家那个冷清孤寂的宅子、从姜父的相片前接过来，他便没再看见姜明珏的泪水。

可现在，姜明珏流泪了。

原弈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淡灰色的眼中只有姜明珏落泪的模样，周围的一切都淡去了色彩，成为晦暗的背景。

他的眼眶是红色的、鼻头是红色的、嘴唇是红色的，他像是精雕细琢而成的娃娃，本该被贴心地照料，却在他的怀中、他的面前，委屈得哭了出来。

赵叔很快就把医药箱拿过来了。

他看见姜少爷的模样，望向原弈的眼中满是不赞同。

像姜少爷这样体虚的人，本来就应该好好哄着，好好照顾，原先生却把人弄成这样了——

原弈半垂下眼帘，抬手细致地为姜明珏处理伤口。

“让你即使吃饭，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他轻声道，“你却总是不听话、不懂事，身体哪里会好。”

此时，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柔和下来了，眼神中更是带着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懊悔与怜惜。

姜明珏下唇的血被勉强止住了。

可他的泪水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甚至于，连背脊都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多大了，”原弈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眼神有多么温柔，他的声音有多么柔和，“还这么哭得不停。”

他拿了面纸去擦拭姜明珏的泪水，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姜明珏不愿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被原弈看去，便撇开头，却总是被原弈抬着下巴转回来擦拭眼泪。

一来一去，他就忍受不住了，用力压抑着喉间的颤抖，冷冷开口：“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想表现得更加有攻击性，更加冷淡，可这一切都被他话语中的颤音与哭腔打破了。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身体颤得越发厉害了，好像被气坏了。

他抿住下唇，却不小心碰到了下唇的伤口，泪水顿时便从眼眶掉落。

一滴一滴，好像破碎的珍珠。

“不是孩子，也得吃饭。”原弈的声音越发柔和。

他的手掌抚在姜明珏单薄的背脊上，蝴蝶骨在他的手下颤动，每一个凸起的骨头都极明显地从他的掌心滚过。

太瘦了。

“我不想吃饭，至少不是被你抓着喂饭。”说到这，姜明珏很用力地喘了一下，好像需要用这样的动作，来压抑自己的心情一样。

“你总是自作主张决定我的一切，想要掌控我。”他冷冷看着原弈，“我已经成年了，原弈。”

他不喜欢被掌控。

谢珺也好，洗澡的事也好，吃饭也好。

他喜欢自己掌控一切，可原弈喜欢掌控他，只把他当成一个不听话的、需要控制的物品。

一旁的赵叔已不知何时离开了，连带着餐厅的佣人也不知为何消失了。

餐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寂静犹如一张大网，将他们包围。

原弈皱眉看着姜明珏。

他没有想到，姜明珏竟然是这么看他的。

掌控？

他只是想让姜明珏健康成长。

是什么让姜明珏产生了这种感觉？

似乎从他为姜明珏办完出院手续起，姜明珏便是这幅模样，只是当时他还以为姜明珏是身体不适，脸色才那么难看……而在那之前，他吩咐工作人员把病房的热水器打开。

“是热水器的事吗？”他冷冷张口：“是我让医院关上的，可这又是为了谁？如果不是先前你在洗澡的时候晕倒了，我又何必这么做？”

“掌控？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掌控吗？把你关在屋子里，用链子锁着，哪里都去不了，你只能看到我，只能从我这里得到食物。——这才是掌控，却也不过是最简单粗暴的掌控，你知道吗？”原弈冷冷地掐住姜明珏的下巴。

这样的事例，他已经见过许多，还有一些更黑暗的，他只是不愿脏了姜明珏的耳，才没有说出。

当初若不是姜父将姜明珏交到了他的手上，否则，像姜明珏这样有着精致外貌、又身负巨额财产的柔弱少年，恐怕早就落在了居心叵测之徒的手上。

可看见了这个娇纵的孩子眼中现出恐惧之色来，原弈的心中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钝痛感来。

姜明珏已经渐渐停住了泪水，好像被他的话吓到一样，手指不自觉地揪着一块衣角，将它都弄皱了，也没发现这是原弈在混乱中被蹭出的衬衫下摆。

这时候的他，乖得不像话，似乎无论面前冷着脸的男人说什么，他都会去做。

就是因为姜明珏这副模样，原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如果他真是把姜明珏达成一个物件来看待，他只会毫无原则地宠爱他，把他宠坏，而非如今这样，为了姜明珏的身体健康，和他这样对立。

“吃饭。”原弈最后说道。

这一次，姜明珏没再反抗。

无须原弈伸手将他按在自己的腿上，他便稳稳地坐在那上头，自己拿了碗，用勺子一点一点舀粥。

也幸好，粥的温度虽然降下来了一点，却还处于适宜的温度。

这个时候，姜明珏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双猫似的眼哭得红肿，小口小口地喝粥，可怜得不行。

原弈的心底竟生起夺过姜明珏的碗，继续喂他吃粥的欲望。

可他的自制力很好，只是坐着，看姜明珏乖乖把粥喝完。

“我吃完了。”姜明珏垂着红肿的眼睑，将碗底展示给原弈看。

因为终于填饱了肚子，他的胃疼也渐渐平息下来，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而不只是痛哭一场后呼吸不畅带来的闷红。

看起来，是真的很害怕原弈真的把他锁起来，哪里都去不了了。

原弈抽了纸巾，细细擦净姜明珏脸上的泪水与唇上残留的水色，沉沉地注视他，“你看，像这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多加‘掌控’你。”

“乖孩子总是受宠的，知道吗？”原弈低声道。

他的话仿佛带有奇幻的魔力，竟使得姜明珏那双静潭般的眼中现出一丝动容。

原弈的喉结不觉间滚动了一下。

“乖孩子，”原弈最后说，“吃过药，就去洗澡吧。”

第114章

也许是把原弈的话听进去了, 接下来这几天，姜明珏都很乖。

每一顿饭都把粥吃得一干二净。

甚至于，在原弈说要在他洗澡的时候守在门外防备有意外发生时, 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会, 就同意了。

渐渐地, 他被养得脸色好了几分, 眉眼间的病气被红润莹白的脸蛋冲散许多。

看起来，比起说是已经开始工作的成年人，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见姜明珏恢复了不少，原弈便打算带着他去总公司学习处理事务。

之前他把原来姜家的一个分公司交给姜明珏，还派了谢珺去帮忙——但是就那个分公司的回馈来看, 姜明珏基本没怎么插手公司的事务, 大多都交给了谢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