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48)

一时间城里城外忙不而乱,一直到日暮时分,天色将黑未黑,洪知县才长长地松开了那口气。

这次的舍粥虽然因事出匆忙,规模不大,然而效果却比预想的好。

流民们得知日后官府天天舍粥,多数都安定下来。其实对于他们这些地方来说,防止流民暴乱才是最重要的。舍粥只是急赈之策,根本解决流民问题,还是要靠朝廷政策。

当晚,洪知县连夜写了奏折,虽然奏折也要先经钱知府上级官吏层层过目,但他这次为民请命,不得不写。

翌日,城外舍粥继续。

洪知县知道江都县的义仓虽然存粮不少,但现在城外的饥民太多,这样下去义仓不一定能支撑多久,当务之急,还是得向富户募捐。

扬州的富户义绅那里,由衙门的人带了他的书信去劝捐,而几大盐商和豪富之家,他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

齐鸢这天正在枫林先生的院子里,讲城外流民情况。

这次流民数量虽然骇人,城中也自称流民的人诓骗财物,又或者四处偷盗抢掠,但这些都是少数,城外那么多人聚集一块,现下并没有作乱的迹象。

枫林先生却道:“有时民变并非有迹可循,灾民们流离失所,死伤遍地,到了救灾地必然不想离开。那些安分的百姓会听政府号令,其他暴徒却未必会肯,小则流窜偷盗诓骗,大则截杀富户,占地为寇,这便是一乱。而流民一到,扬州米价必然上涨,本地百姓岂能毫无怨言?米价腾涨,奸商恶吏怎么可能不去倒卖粮食借机发财?此时民怨一起,稍有流言蜚语,便会酿成民变。”

齐鸢昨日先去了逢舟书院安抚诸位士子,离扬的人他让壮仆护送离开,留下的人则暂住书院舍房,随同其他学生一同上课。等回家时,他看到洪知县正坐诊舍粥,又听人说洪知县应对及时,举措谨慎,因此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觉得以洪知县的能力,应当可以稳定局势,避免饥民袭击扬州城。

谁想今天跟先生说起,枫林先生却叹了口气,认为情势并不乐观,对于地方小吏来说,现在不过是刚开始。

齐鸢知道自己虽熟读史书,却少些历练,自己的计策未免不够周祥,因此这会儿虚心聆听老师教诲,唯唯称是。

枫林先生又道:“洪知县现在恐怕也是焦头烂额。江都县的义仓虽然有存粮,但支撑不了太久,日后米价腾涨,他还有的愁。”

话正说着,就听前院有人来找,说洪知县到了府上,齐方祖让齐鸢前去陪同。

齐鸢应下,冲老师一礼,随后跟着小厮去到前院花厅。

洪知县果然在花厅里坐着,齐方祖在一旁作陪,虽然俩人看着有说有笑,然而洪钧眉间沟壑深重,显然是十分烦闷愁苦。

齐鸢心道,莫非真让老师说中了?走前去见礼。

洪知县回头,见齐鸢进来,脸色终于彻底舒缓开来,欣慰道:“鸢儿,这次逢舟书院的讲会声势浩大,影响颇深啊!昨日还有友人来信,问我逢舟书院的情况。”

逢舟书院在江都县县辖,如今名声在外,对洪知县来说也是政绩一桩。而有逢舟书院在此,县中风气也会变得好学起来,将来人人礼乐家书诗,对本县教化大为有益。

齐鸢笑道:“逢舟书院的建立经营都多亏有县尊大人鼎力相助,要不然曾家不会返还书院,那些庸俗恶劣之徒也不会放过书院的学生。大家如今安心向学,都是县尊大人悉心教导的结果。”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洪知县在书院的事情上出力远不如张御史,但齐鸢说的,经办书院手续,不让恶徒骚扰士子的事情他倒是也都做过,因此这话听得十分舒服,顿时飘飘然笑了起来。

齐方祖见状,不由心中暗暗慨叹,齐鸢不亏是伯府出身。

他们商户见到官吏向来是既惧且怕,避道而行。当初儿子出事时,自己去县衙几次都被人推三堵四,洪知县则避而不见。

但齐鸢一来,洪知县就像是变了个人,对他们齐家的态度截然不同起来,便是今天劝捐,洪知县的语气都格外客气委婉。而这前后差距,齐鸢会读书是一大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恐怕是因齐鸢跟官吏打交道时从容淡定,不卑不亢,无论何时都有股优雅冷静的气场。

今天他听洪知县说齐鸢曾早就提过救灾安民的政策,心里更是大吃一惊。

这孩子若是只会读书也就罢了,可他竟有这等实才,一心为民,齐方祖不由为自己之前挟恩求报的想法感到惭愧。

洪知县神色大悦,又考问了齐鸢的功课。齐方祖见时候不早,干脆留知府在家吃饭,让师生俩聊个痛快。

洪知县听这话,忙不迭拒绝,叹气道:“我一会儿还要去王家走一趟。现在各家愿意出米的不多。”

便是心善的富商,此时也只愿捐钱,不愿出米。洪知县只得琢磨进米的法子。

齐鸢也很关心赈济情况,问洪知县:“县尊大人,义仓的米能支撑多久。”

洪知县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们江都县的义仓一共是一万石,若是东门外的饥民,一天舍粥两次,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昨日我让人出去探了下情况,东门外的这些人只是一小拨,其他几处城门外都有流民,再远一些的地方人更多。不过远处的流民看着只是疲累。若是只算城门外的饥民,按照几里地一处粥厂这样设置,义仓的米只够吃半个月。”

齐鸢迟疑道:“其他各县的义仓囤米多少?”

洪知县明显愣住,欲言又止。

齐方祖却是知道这些的,在一旁低声解释:“各地义仓都荒废多年了,我们县多亏有洪县尊主持,才能保住义仓有米。现在各地能像我们江都县这样的极少。”

自古以来,各地方都要兴建义仓以备救荒。然而江浙富饶,承平日久,这义仓便成了地方官员中饱私囊的东西,每年义仓的米粮都是足数扣去,实际仓中不见一粒米。

江都县的义仓之所以是满的,还是因为齐鸢提救灾策的时候,谢兰庭顺口问了一句。洪知县为官谨慎,怕谢兰庭一时兴起去查验,所以今年的存粮格外多。

他虽然不知道其他各县情况,但以他的经验,大家即便有粮也不会很多。除了官府的仓库粮食,更多的还是在米商手中。

“现在唯有各位大户人家,大家捐米捐银,先把眼下危机给度过去。只要流民肚子不饿,他们就不会闹出大事。”洪知县摆摆手,看向齐方祖,“齐老爷,这次齐府……”

“救济灾民是应该的。”齐方祖忙道,“我们家愿意捐米,到时候县尊大人派来人取便是。”

洪知县一上午连连受挫,此时不由感动起来,连连点头,赞道:“齐老爷身资巨富,又好行其德,宽厚仁义,是本县义士。等此次赈灾结束后,本县一定向朝廷上书齐老师义举,为齐兄请封。”

他为官喜欢如此,何进孝顺,为母守孝,他便为何进请了一个大孝子的牌坊。

现在齐方祖乐善好施,解他燃眉之急,他一时感动便也要给齐方祖请个义民的封号,又或者求个散官的旌奖。

齐鸢觉得哭笑不得,散官不过是有个名,沾了官却不是官,既没有实权也无俸禄。

齐方祖却狠狠一愣,喜出望外地连连朝洪知县作揖道:“多谢官老爷!多谢官老爷!”

洪知县呵呵一笑,见齐鸢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看着对此无动于衷,嘴角却分明撇起一点的样子,显然并不像他爹那般感恩戴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齐鸢说:“齐鸢,你这几天就跟我在县衙办事,理一下救灾诸事吧!”

十月下旬,秋色已显。

齐鸢不知不觉,跟着洪知县赈灾已有十多天。

他对于洪知县安排的这项活计没有丝毫不满,读书科举,最后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躬行实践永远大于纸上谈兵。只是褚若贞对此不以为然,他对齐鸢寄予厚望,希望齐鸢两年后的院试和之后的乡试都是连夺案首一举成名。

五军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