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54)

齐鸢目色沉静,淡淡地看着他。

谢兰庭压住情绪,过了会儿,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再不说话,拂袖转身。才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道,“俊童声伎之流,我便是逢场作戏也未让他们近过身。至于常永,也并非是特意派来监视你的。不过是他看出我待你不同,所以会事事通传罢了。你不喜欢,我把人支走就是。你说对我一无所知,可你满腹怀疑却从来没问过我……是不是对你来说,这些也都没必要?”

“有些事情,我问,你就会回答?”齐鸢眉头挑起,索性也往前一步,肃然道,“前面两件算我错过你,那第三件呢?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借赈济灾民收拢人心,啸聚起义。如今你带了数万灾民围着扬州,还要我多嘴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吗?”

谢兰庭豁然转身,看着齐鸢反问:“那我问你,你科举读书又为了什么?是为了君,还是为了民?”

齐鸢道:“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君民本是一体。我读书既为君也为民,有何区别?”

“如果君非良君呢?”谢兰庭冷笑道,“为君之道应当育民养民,以百姓为先,可现在北方大灾已有一年,朝廷不赈灾不拨银,灾民被迫背井离乡,易子而食,这叫君民一体?西南一代,西川王对汉人烧杀抢掠,原有戍边将军保百姓安宁,但狗皇帝却惧怕将军权势便将人虐杀,这也是君民一体?还是说,献上万言策的神童因一句话被禁足六年,是君民一体?”

他越说语气越发激愤,最后干脆道,“明君治国,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若是昏君当道,人人得以诛之。”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

齐鸢索性也不掩饰,冷笑一声:“那你觉得昏君和佞臣,谁的罪过更大?如今蔡贤权倾朝野,狐群狗党众多。朝堂动乱,阉党可功不可没!”

“佞幸之风大起,不过是有人深居宫中却又怀疑群臣,养宦官做耳目鹰犬所致。若明君即位,自然会举贤才,黜佞幸,届时阉党何惧?”

齐鸢不妨他会这么直接,呼吸停滞一瞬。

世人都知道蔡贤将谢兰庭视作亲生,万般疼爱。可谢兰庭这称呼,竟然同样厌恶阉党?莫非他只是借用阉党势力?然而与虎谋皮,岂是易事?谢兰庭生性洒脱,看着也不是擅权之人,如今这番究竟是他借阉党势力行事,还是被人设套,误入歧途,成了别人的刀?

齐鸢思绪急转,先按下疑问,缓缓道:“本朝开国之君,也是轻徭薄税,为民解忧受人爱戴的明君。只是后继儿孙品性难测,才有了今日局面。现在你觉得昏君当道,却不想再次改朝换代又能如何,出一代明君有什么用,他的皇子皇孙就不会昏庸?”

“谁说皇帝只能是皇子皇孙?”谢兰庭不以为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齐鸢一愣,几乎失笑:“你的意思是皇帝可以代代换新,天下年年大乱?”

谢兰庭:“……”

“皇权惑人。有人一心为民,其他人却未必如此。所谓新朝更替,不过是换一拨人奴役百姓罢了。更何况夺权必定要用武力,战事一发,吃苦的只有老百姓。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齐鸢道,“与其诛昏君,不如做能臣,使君明事理,远邪佞,为政有方。使民人心向善,如此才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使君明事理?”谢兰庭摇头轻笑,“如今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是二皇子,但此人性情暴戾,又昏庸无能。势力最广的是楚王,而楚王心机深沉,多疑骄横,这俩人连狗皇帝都不如,给他们脱胎洗髓也洗不出明君的胚子。唯有太子性情宽厚,算可塑之才。可太子过于懦弱,储君之位怕是难保。”

齐鸢终于听到了他对几位皇子的看法,忍不住问:“那依你的意思?”

“我听说太子在设法筹银赈灾。”话已至此,谢兰庭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如今大兴朝气运如何,端看这位储君了。现在灾民里,年轻力壮的已经被我编入江防海防的士兵里了。如果储君英明,我乐意当个能臣辅佐其右,抵御外敌。若他不成器,储君之位不保,那就别怪我另择明主。”

他说完一顿,“虽然我对称王称帝不感兴趣,但天下之大,总有比老周家更合适的人选。”

月牙爬上中天,秋意愈发清寒。

齐鸢紧抿着嘴唇,沉默下去。

俩人话已说尽,却仍是各执己见。谢兰庭也明白过来,却仍是不死心地问:“假如大兴朝气运已绝,你当如何?”

文人最重气节,如果到了那一天,自己决意要反,齐鸢却维护周氏皇权,那俩人终究会反目。

齐鸢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又过了会儿,他才道:“我被禁足六年后仍一心想要科举,便是想尽我所能斡旋气运,利济苍生。”

读书,是为经世致用。

元昭帝如何对他,他并不在意。处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对他来说也不重要。齐鸢甚至觉得,可能千百年后,只要存在政权,专权和腐败也必然会继续发生。所以长远来看,争夺政权于社稷并无溢出。

尤其是太子并不昏庸,他身边的两位神童会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

而自己要做的,便是早日入仕,除奸佞,荐良才,保百姓安宁。

第105章

一夜无眠。

谢兰庭走得晚, 俩人的谈话又不愉快,齐鸢回到屋里后心绪翻腾许久, 后来他躺着, 听着打更的声音一遍遍响起,直到天亮也没闭上眼。

常永一早过来伺候,瞅见齐鸢的脸色怔了怔, 随后躬身道:“少爷, 洪县尊早上差人过来递话,说扬州城外一切安好, 公子安心回书院读书便可。枫林先生也已知道了, 先生差小的今天去码头问问这两天船, 说是这几天就走。”

洪知县这么说, 那多半是城外的流民散了, 又或者是谢兰庭给他吃了安心药。

齐鸢这两天提心吊胆,一直在想万一扬州城被困了,自己当如何应对。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松了口气。虽然他心里清楚, 那数万灾民形成的威胁并未消失,刀已然握在了谢兰庭的手中, 是要对内还是对外,只看那伙人如何谋算了。

自己当下要紧的,还是设法参加制科考试。

齐鸢收回思绪,见常永还站那没动,稍稍挑眉:“还有事?”

常永嗯了一声, 吞吞吐吐道:“那个……少爷,公子说……小的是去是留, 全凭少爷做主。”

齐鸢既然知道了常永是谢兰庭安排进来的人, 必然心有芥蒂, 不肯再用他。可常永打心里想跟着齐鸢。

齐鸢虽然不像以前一样,爱跟小厮们混在一块杂耍玩乐,但他聪慧理智,赏罚分明,有时在大事决断上,齐鸢比齐方祖这个老爷还要靠谱。

但自己的身份实在尴尬,况且以前将小少爷行踪事无巨细告诉别人,细究起来已经算卖主了。齐鸢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何会留下他?

常永越想心里越没底,干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齐鸢看他一眼道:“我如果想让你走,你跪多久也没用。我要打算留下你,你这一跪就是多余。起来回话。”

常永听小少爷语气淡淡的,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歧视,不敢狡辩,连忙爬起来。

齐鸢问:“你在齐府多久了?”

常永:“三年半。”

齐鸢:“三年半……当时齐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小的不知,”常永大概得了谢兰庭的允许,作了个揖,一五一十道,“小的原是武安侯府的下人,六年前小侯爷发酒疯,将小的打了个半死,幸而谢公子路过救了小的一命。后来小的被谢公子买了过去,随军伺候。三年半前公子回京时,半道打发小的来了齐府。”

他想了想,又道,“小的来齐府的时候,大公子刚成亲不久,府上正缺下人。”

齐松成亲后没多久便去了岳丈那边,府上得力的丫鬟小厮自然得多带两个,小纨绔从小娇养着,身边伺候的人只肯多不肯少,故旧就是那时候,常永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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