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60)

齐鸢深吸一口气:“是该如此。”

文池:“那也别喊我大人了。”

他们都对接下来的谈话心知肚明,然而内容越是危险,俩人之间的气氛却越觉放松,仿佛关系因此拉近了一些。

齐鸢不由笑着靠在座椅上:“文兄果然是个狷介之人。”

文池默然,过了会儿道:“你夸错了,殿下的两位伴读中,性格耿直狷介的是陆兄。”

齐鸢笑了笑:“陆大人正派严肃,端重自持。文兄品性高洁,进退皆有容度。二人都是能建奇勋之才。”

文池讶然,内心有微微触动。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齐鸢很喜欢自己。那种来自同道中人的赞赏和善意,对他来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

他转开脸,看着平静的湖面。

齐鸢见他神色黯然,想了想道:“今天这话有些大逆不道,若不是知道文兄正直孤傲,又对殿下一片赤诚,这些话我便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跟你说。”

他说完顿了顿,道:“太子殿下虽名为储君,手里却无实权。边防卫所要避嫌,不会跟储君有私交。权臣勋贵又跟二皇子关系匪浅,朝廷税银、皇商收入也被贵妃的娘家把持。如今太子的储君之名,不过是圣上偏宠二皇子的一块遮羞布。若二皇子是明君之才,太子干脆让贤也无不可,但谁不知道二皇子骄奢淫逸,草菅人命惯了的?太子的储君之位一旦出问题,那太子本人,东宫僚属,以及我们扬州齐府的众人,都难活命。”

这话的确是大逆不道,文池抿着唇,过了会儿道:“齐兄远在扬州,竟对朝中形势如此熟悉,可真叫人意外。”

齐鸢道:“若不是这次斗香大会,齐府不得已为太子出了头,我又何必操心这些。反正我离着下科大比还早,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我考中的时候,谁是皇帝我给谁办事便是了。”

文池看他如此直白,不由失笑:“那你们齐府为何要做这个表率?当日斗香大会,我可是在场的,陈伯未等殿下开口,便主动提及了山东大旱一事,并说愿意捐万两白银。你们若是不愿,完全可以不当这个出头鸟。”

“太子殿下提前放出了风声,便是让大家事先有个准备吧。”齐鸢道,“当朝五大制香世家,京城的何家和广州许家都在朝廷中广通关节,苏州万家是望族之后,唯有穆家和我们齐家是寻常百姓。穆家刚出了事的。太子募银,要从世家下手,最好拿捏的除了我们齐府,还能有谁?我们若不去做出头的鸟,那边只能是儆猴的鸡了。”

小船悠悠行至湖中央,四下无人,唯有俩人对面而坐,说得都是够杀头的话。

文池这些陪着太子朝夕惴惴,如履薄冰,有些话在东宫都不敢说,生怕隔墙有耳。今天齐鸢却是够胆大。

文池跟着痛快了一回,不由哈哈一笑。

“你说怕见不得我,脑袋就得搬家……是指的此事?”

“正是。”齐鸢道,“齐府如今愿尽全力辅佐太子,唯有太子登基,齐府众人才能活命。否则过不了多久,齐府便会遭到报复。”

文池皱眉:“你们既然支持殿下,殿下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肯定会有所安排。”

齐鸢道:“我知道殿下会有安排。”随后一顿,“但我也知道,殿下什么都安排不成。”

“齐鸢!你放肆!”文池一愣,拍桌大怒,站了起来。

齐鸢没动,只抬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太子没有权臣支持,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别说我们齐府,就是你们东宫的人出了事,他能护得了哪一个?如今他身上有的,能让别人忌惮的,只有一样。”

文池:“什么?”

齐鸢:“名正言顺。”

文池:“……”

“如今圣上与太子之间,早已远非是简单的君臣父子,而是事关国体,事关百姓民生的大事。太子现在是储君,若圣上退位,太子登基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这既不需要用兵,也不要花钱。”齐鸢道,“当然也仅限今年而已,等到年后,太子主考春闱,到时候必然会再起风波。科举之事牵扯的是天下士子,太子要么一举扳倒二皇子,要么自己处境更加险恶,命悬一线。文兄,你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吗?”

春闱事关重大,太子到时候千防万防,能不出错就已是大幸,怎么可能反过来设计扳倒二皇子?

文池一怔,太子主考春闱的事情还没定下,齐鸢怎么知道的?他又惊又疑,再一想,自己便是问了,齐鸢也未必会说。

文池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齐兄有何高见?”

“圣上主张以孝治天下。”齐鸢道,“所谓孝道,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有疾则谨其医药。如今圣上久居高位,积劳成疾,太子应当为父分忧,对症下药才是。”

即便刚刚已经有过猜测,此时听齐鸢亲口说出来,文池仍是难掩震惊。

一个制香世家的纨绔子弟,今年才展露头角的府试案首,现在竟然大摇大摆地来找自己,建议太子逼宫?!

第110章

直到日落西山, 文池才重新回到画舫上。

婉君姑娘显然已等候多时,见他微锁着眉独自上来, 低声道:“文大人, 半个时辰前有位圆脸侍卫来找大人,小女子推说大人在后舱休息,先打发他回去了。”

说罢抬手, 递过来一杯雪花酒。

文池愣了下, 看向岸边。婉君说的那人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这几日太子知道他心情不好,已经允了他可以四处走走散心, 文池偶尔会去寺庙找和尚谈佛, 又或者去书院闲逛, 经常半天不回去。也没见侍卫去找。

莫非太子有急事?

他不敢耽搁, 见婉君敬酒, 摇头道:“婉君姑娘的酒太辣,在下可不敢多喝。”

雪花酒是酒中极品,以琼液酒为底, 内加熬烂的羊腿肉羊脑和龙脑等料,入口清甜, 色香极致,辣意悠长但轻微。文池哪里是嫌酒辣,明显是不满婉君的这次安排。

婉君姑娘忙下拜行礼:“请大人恕罪。只不过这酒不是让大人喝的。”

她眼眸低垂,看着乖顺无比。文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如果不想把下午跟齐鸢见面的事情对太子和盘托出, 那就得借着婉君的慌,称自己在画舫睡觉。若是如此, 那身上总要有点酒味。

文池迟疑了一下, 最后沉默地将杯子接过来, 往衣摆和袖子上各洒了些酒。

“姑娘兰心蕙质,奈何从贼?”文池淡淡看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上岸。

太子周昀才回东宫,就听下人回文池已经回来了。

太子冷哼一声:“他还知道回来?可醒酒了?”

回话的小內侍忙道:“文大人已经喝过醒酒汤,刚刚也沐浴过了。”

太子皱眉:“沐浴?”

內侍道:“文大人身上酒味有些重,大人怕熏着殿下,所以回来后先叫了水。”

太子的脸色阴沉下去,招了招手,问旁边的侍卫:“他今天都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去见那个扬州名妓?”

侍卫回:“是阮二公子约的文大人,那画舫也是阮公子安排的。”

太子惊讶:“阮鸿?他什么时候跟文池关系这么好了?”

阮鸿是阮阁老的幼子,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

文池虽然擅长左右逢迎,但什么时候跟这种人熟悉了?不过,那阮鸿虽然本事不济,倒是生了副俊俏风流的好皮囊。

陆惟真一直跟在太子身后,此刻见太子隐着怒气,趋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文兄认识阮鸿是因臣的缘故。”

太子愣了下,转身望着他。

陆惟真道:“臣听说阮鸿手里有一幅《春山宴饮图》,其山间轻岚虚实相生,峰高林茂用色大胆,宴饮之笔更是玲珑秀润……臣心向往之,又听说阮鸿最厌恶臣这样的迂腐文人,因此臣央了文兄帮忙,看能不能买下来。若是不能买,有机会看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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