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90)

可是清查户口的事情三五天怎么可能够用。谢兰庭官职高,气势又强,整日不满地往这一坐,洪知县都快要吓出病了。

齐鸢来拜访的时候,谢兰庭正面色严肃地责问洪知县。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听齐鸢来访,连忙把人叫进来,想着暂时缓和一下气氛也好。

毕竟谢兰庭对齐鸢的态度着实微妙。

果然,齐鸢进来后,不过冲俩人施了个礼,洪知县便见谢兰庭变脸一般,从金刚怒目立刻变成了菩萨低眉,甚至拿江防政务考问齐鸢。

而齐鸢也真敢答:“……本朝承平日久,如今军、匠多为权要占役,守备卫卒也多是老弱之人,谢大人想要整备军防,应令军归伍,此为其一。

淮扬一带内有运河,外又临海,除此之外湖河分支纵横交错,海贼水寇为患最重。因此应先定船只之数,添造修补,不可遗缺。再定水兵之额,令水兵常驻船上,有事备战,无事则沿江巡徼,此为其二……”

谢兰庭道:“水兵每月兵粮还不到一两银子,若令他们常驻船上,兵士无法耕种经营,恐怕难以自存。这你可想过?”

齐鸢点头:“既是如此,当然要增加兵粮,加倍给之。”

谢兰庭:“增加的粮饷从哪儿出?司库给银有限,兵粮翻倍可不是小数。”

齐鸢道:“从陆兵中出。大裁陆兵,以补水兵。”

洪知县的沙盘还在桌案上,齐鸢以手指轻点了几处,徐徐思索道,“陆兵训练一两月便可成军,水兵却要依赖战船,不可速成。因此权衡缓急,应以水兵为重。”

虽然知道谢兰庭只是考问齐鸢,并不会真去实施,但洪知县仍忍不住凑过来问:“现在数万流民就要到扬州了,陆兵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再大量裁减,来了流民怎么办?”

“那要看大人是疏还是堵了。”齐鸢道,“若是选择堵,将流民拒之城外,遣送原籍,扬州恐怕会有大乱。”

关于流民闹事的传言铺垫已久,估计扬州城外早就有人蓄谋已久,打算趁乱造反了。而流民迫于饥饿,本就容易抢劫生事。

洪知县心里怕的就是这个,一听大乱,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谢兰庭。

“如果选择疏呢?”洪知县问。

齐鸢道:“如果选择疏,那便要事先择地,届时授田安置他们,并免去他们的租税。当然作为安置条件,我们可要求其中身强力壮者为兵,以补陆兵戎伍之缺。其他非老非幼者,则进船厂造船,增加巡江之备。”

这样一来,两下便利,流民得了一条活路,扬州也多了兵士和劳工。

至于老人小孩,扬州寺庙多,富商也多,到时候定会筹集善款施粥。流民只要能活命,日后多半会想着回到原籍。朝廷拖延了这么久,赈灾的旨意早晚也会下来。

洪知县听着这番建议陷入沉思,他知道齐鸢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他自己也想过。但是流民人员混杂,倘若自己没能将人妥善安置,会不会是自找麻烦?

他暗自纠结,直到齐鸢和谢兰庭离开,他都没能拿定主意。

**

外面天色已黑,齐鸢跟谢兰庭一前一后地走着,远处的考棚已经没有人了。胥吏们也都撤了。

府试彻底结束,接下来就是阅卷了。

齐鸢从县衙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背答卷的。褚若贞的意思是让洪知县对他的试卷有个印象,这样万一钱知府敢私藏齐鸢的试卷,洪知县可以在初选时就察觉。

但洪知县现在焦头烂额,齐鸢刚刚谈论地兴奋,也把这事忘到脑后了。没办法,比起做文章,他更喜欢做实事。可惜现在无官无职,只能空想而已。

想到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谢兰庭一眼。

“怎么?”谢兰庭察觉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抬头,只笑着问,“讨论小半天了,还不过瘾?”

街道两侧纱灯朦胧,谢兰庭面上略有疲色,被灯光一晕,罕见地温柔起来。

齐鸢听他口气亲昵,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又忍不住好奇,“我今天说的办法可用吗?”

谢兰庭闻言抬头,似乎有些意外。

齐鸢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兰庭,不肯放过他脸色的一点点变化。

“可用。”谢兰庭道,“为何这样问?”

齐鸢看他不像是说谎,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我怕自己是纸上谈兵。”

夜色下,面色微赧的齐鸢愈发显得神清骨秀,眉间傲气散去,只有双眸星光流转,未语含情。

明明是个心思深沉难以接近的人物,此时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只是个俊俏少年。还没有经历生死,也没遇到过那些磨难。

谢兰庭看得怔住,不由想起当年殿中的清贵少年,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谢大人。”齐鸢轻咳了一声。

谢兰庭回过神,“唔”了一声转开了脸:“你的策略是对的。只是实施起来牵扯的关节甚多。你也知道现在军士多被权要占役,体弱的守备,体强的都去给官老爷抬轿子了。另有卖操军吃空饷的……无论裁减陆兵,还是整顿水兵都需重新核算粮饷,这便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齐鸢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不住地点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一些,沉疴积弊,不除不行。但真要推行,恐怕阻力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另外造船修船,动辄花费数千金,竭一省之财力,恐怕也造不出多少。这其中还要防止有人贪墨。造成之后,还提防官员借此敛财。”

谢兰庭说到这,见齐鸢有些茫然,解释道,“先帝时,江苏省曾有战船百余只,三年一修,九年一换,每届花费库银十八万多。直到后来海贼作乱,十艘船从浙江杀过来,如入无人之境,先帝派人一查,才知道这里并无一船。”

齐鸢骇然,瞪大了眼。

“本朝史书几修几改,你不知道也正常。”谢兰庭笑了笑,“等你入朝为官后,这些事情自然就都知道了。”

齐鸢了然,也跟着笑了笑:“看来我的想法也要等入朝之后再试了。”

洪知县既没有权力,也缺些胆气。

“那倒不一定。我可以先来试试。”谢兰庭微笑着看他一眼:“你将来的官职,应当不会在我之下吧。”

齐鸢愣了愣,知道谢兰庭的意思是官职越高,推行政策越顺利。他现在先以三品大员的身份去趟趟路,看看能不能走得通。

这可比夸赞他的文章让人激动多了。

齐鸢眨眨眼,随后想起那天谢兰庭的调侃。

“只要我活得久。”齐鸢一本正经道,“总能熬到你上面去。”

“你可要好好活,”谢兰庭轻轻笑了笑,“我等着。”

俩人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东昌街。这边没什么酒楼茶馆,路上光线昏暗不少。只能靠各家门口的灯笼勉强认路。

齐鸢的心思飘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何进。

“那个……”

“你……”

俩人同时开口,谢兰庭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宅俩字,率先停下脚步:“你先说。”

齐鸢有点不自在,好像突然停下脚步后,手脚都多余了似的。

“你跟何进在县试之前就认识?”齐鸢问。

谢兰庭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是。”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听到对方亲口承认,齐鸢还是别扭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他得知韩秀才是顺天府案首后,便觉得自己的顺天府案首不值钱了一样。

他不喜欢分享。包括朋友。

齐鸢点点头,转身便走。

谢兰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你问完了?我还没问。”

齐鸢这才想起来刚刚谢兰庭也有话要说,于是又停下来。这次手脚倒是不别扭了,他坦然地看着谢兰庭。

谢兰庭反而迟疑起来。

齐鸢纳闷:“你要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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