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155)

王华叹息着摸文哥儿脑壳说道:“别到处瞎攀关系。”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他可没有瞎攀关系他这是有理有据的!

文哥儿没再和他爹讨论太多,兴冲冲地给他祖父祖母看菜灯去。

出了元宵,杨一清就该出发去陕西了,李东阳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设宴为他践行。

连续加班了一整个元宵假期,大伙都挺疲惫,正好可以约一起吃吃喝喝放松放松。

文哥儿这个当师侄的,眼巴巴在边上看着李东阳邀请这个邀请那个,就是没带自己一嘴,不由把脚垫起来,叫自己看起来更高更显眼一些。

李东阳注意到旁边快要蹿起来的小豆丁,乐道:“怎么?你也想来?”

酒宴带小孩,可就少了不少乐趣。倒不是他们要干点什么小儿不宜的事,只是席间免不了要喝酒,多个小孩儿哪里喝得尽兴?

至于歌姬舞伎之类的,他们是请不得的,毕竟朝中历来有文武官之家不得狎妓的规定。

宣宗时期一度有官员逾矩,在朝官员放浪形骸、耽误正事,宣宗忍不住重新申明了这一要求,来了一次叫人印象深刻的“严打”,狠狠治了一波渎职官员。

宣宗还说了:“你们爱喝酒我不管,可你们当大臣的要给底下人当表率,知道点礼义廉耻,别一个两个有人邀你喝酒你就带上美妓去赴宴!”

皇帝都亲自下令要扫黄打非了,官员狎妓宿娼之风自然消停了一段时间。

至今为止“狎妓宿娼”都还是御史弹劾的重要罪名之一。

甚至连“纵子宿娼”也不行。

你知道儿子出去瞎浪不打断儿子腿,御史非得追着你弹劾不可。

所以,践行酒就是纯粹的践行酒,不带其他小儿不宜的附加活动。

最终李东阳还是没抵过文哥儿的央求,邀上他一起去给杨一清践行。

文哥儿第一次受邀(死皮赖脸跟着)参加这种规模的文人聚会,特别高兴,当天又穿成个小红包跟着他爹出门。

王华瞥见自家儿子满脸兴奋,无奈道:“我们给你师叔践行,你去做什么?”

文哥儿道:“我也给师叔践行!”

王华领着儿子到了李东阳家,来的人已经不少,马上要出发去陕西的杨一清自然早早过来待客。

瞧见文哥儿,杨一清招呼他过去坐下,笑着说道:“你的诗我看了,和你三先生可不像,莫不是你偷偷和别人学了?”

文哥儿骄傲地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才没有偷偷和别人学,都是灵感自己找上门的,具体能写成啥样他哪里知道!

众人都乐了。

这小子读过的书可真不少,书袋子掉得总那么妙。

这要是换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讲,听着不免有些轻狂自大,可文哥儿才四岁,四岁不就该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他能记得住这些诗文已经很难得,就不求他句句都用得精到了。

虽是在李东阳家设宴,各家却也都带来不少吃的喝的助兴,这可比宫廷御宴要自在多了也丰富多了。

宫廷御宴菜色都是固定的,不用吃完这道菜都能猜出下一道菜要上什么,哪里有这种聚会这么有意思。

吴宽带来的了两坛子糟板栗和糟地栗。

用的都是苏州那边惯用的糟卤,选的是去年秋天风干的板栗和地栗,做出来都是上佳的下酒菜。

地栗也就是荸荠,有些地方叫马蹄,反正都是一样东西。

这两种“栗”,一个高悬树上一个深埋地下,最终竟都成了大伙的盘中餐,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奇妙。

吴宽把它们带来,就是觉得这两种“糟栗”摆在一起颇为有趣。

文哥儿没见过这东西,主动跑过去帮吴宽提其中一坛糟地栗,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凑在旁边看吴宽把坛盖打开。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先飘了出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怪好闻的。

糟货的“糟”字就是“酒糟”的糟,卤出来的东西大多带着点米酒独特的醇香,还没吃进嘴里就有点暖烘烘的醉意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这是可以直接吃的吗?”

吴宽瞅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吃不得,这是下酒用的,你又不喝酒。”

文哥儿道:“我可以拿来下饭!”

吴宽道:“小孩儿不能吃太多。”

文哥儿连连点头:“只吃一点点!”

王华直接把自家儿子拎回座位上。

杨一清道:“早听说你们吴地最会做糟货,可惜没机会去尝尝,今儿倒是能尝上一口了。”

李东阳道:“原博也太小气了些,难道不该带只糟鹅糟鸡什么的。”

糟卤这东西,向来是什么都能放下去的,肉菜是鸡鸭鹅皆可放,素菜也可以放毛豆莲藕等等,堪称“无物不可糟”!

冬天来上一盘可以下酒,夏天来上一盘可以驱走暑气。

吴宽无奈道:“我要是带主菜过来岂不是抢了你这个东道主的风头?”

李东阳道:“我不在意,你只管抢。”

吴宽能说什么,吴宽只能说“下次一定”。

李东阳便说“我会替你记好,下次不带可不成”。

文哥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还能这么要饭!

哦不,是要菜!

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一碟子糟栗。

别说,板栗和地栗摆在一起大小还挺相近的,难怪甜甜脆脆的荸荠会有“地栗”之名。

文哥儿也分到了两颗,没错就是两颗。他爹说这是糟卤卤过的,小孩儿不宜多吃,所以只匀给他一颗糟板栗和一颗糟地栗。

用他爹的话来说是“尝个味儿就得了”。

文哥儿很有些愤愤,可看到还有许多新鲜吃食是自己没尝过的,立刻又运筷如飞地尝起先来。

板栗糟得又香又糯,仿佛一入嘴就化在了嘴里,只余下满嘴的栗香。

文哥儿从来没想过板栗还有这种吃法,今儿一尝顿时惊为天栗!

可他爹只给了他一颗,只有一颗!

文哥儿吃了还想吃,磨了他爹好一会他爹都不理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尝糟地栗去。

哪怕是一样的做法,糟地栗吃着却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格外地爽脆甘甜。

文哥儿三两下就吃完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盘子非常怅然,决定以后一定要跟着吴宽去苏州吃个够!

到那边现卤现吃,一定更原汁原味!

他到时候要是吃到了好吃的,绝对不给他爹带回来!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计划着该怎么报复他爹一边吃得特别欢,便是不喝酒也要把大伙带来的下酒菜尝个遍,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口好吃的。

饭饱酒足,践行的大头才刚开始,古往今来留下多少诗章,都是《送某某去某地》,比如有名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甭管感情深不深、水平高不高,气氛到了你就得赋诗一首,要不然你这满腔才华该怎么展示给大伙看?

文哥儿就是来蹭吃的,见大伙酒过三巡以后开始轮流作送别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捧着杯暖乎乎的热饮子,试图把自己的脸蛋儿藏在杯后,不叫他老师和他爹点名让他“来一个”。

谁知道他要是没写好,会不会被人拿着嘲笑一辈子呢!

他觉得别人也许干不出这种事,他三先生一定能干出来。

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文哥儿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躲过这次作诗呢,就听李东阳笑道:“文哥儿,你要不要也来一首?”

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文哥儿闻言连连摇头,表示灵感没有找上门。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李东阳本也只是想逗逗他,闻言并不失望,乐呵呵地笑着继续叫别人作诗去了。

文哥儿躲过一劫,很有些心有余悸。散场归家时路过丘濬家,文哥儿便与他爹说了一声,跑去和丘濬说起自己去蹭个饭还要临场作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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