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634)

本来朱厚照在南京吃鸭子已经吃到有点腻味了,看到这大鸭套小鸭的奇思还是忍不住扒拉开来研究了好一会。

文哥儿听船家说这鸭子是高邮那边养出来的,一下子想起那篇描述高邮咸鸭蛋的经典课文。

他顿时来了兴致,转头和朱厚照商量了几句,吃饱饭后便喊了艘小船直接晃晃悠悠地沿水路去高邮选购传说中质细而油多的高邮咸鸭蛋去!

朱厚照目前对扬州有小小的心理阴影,这两天都玩得心不在焉,现在文哥儿临时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新旅行,他马上又活过来了!只不过他乘上去高邮的小船时还是有点纳闷:“腌蛋有什么好吃的?”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道:“高邮养的鸭子都这么好吃,鸭蛋肯定也是顶好顶好的。倘若找到真正好吃的腌蛋,咱也可以给老师他们捎一点回去!”比起别的特产,咸鸭蛋还是挺好运输的,即便路上耽搁了也不容易坏。

至于这东西不值钱……谢迁他们要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咱送东西最要紧的是心意!

朱厚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点着头说道:“孤也亲自挑一些送给父皇他们尝尝!”

反正他们一路走来已经送了各式各样的土产回京师,也不差这几个咸鸭蛋了。

师徒俩没带几个从人,轻装简行地抵达了高邮。文哥儿在城里到处溜达,碰上谁都要跟人家聊上几句,主要打探一下哪里能买到最地道的高邮咸鸭蛋。

得知两人来意的高邮本地人都有些无言,你俩远道而来就为了买咱高邮最不值钱的腌蛋?

有人甚至直接拉着他们到自己家走,说是自己家做了不少,个个都有红艳艳的咸蛋黄,保证一戳就流油!

文哥儿也不拒绝,还真跟去别人家里挑咸鸭蛋,甚至还约了几家人兴致勃勃地比对谁家的咸鸭蛋油最多!

那几家出咸鸭蛋的人也来劲了,当场捋起袖子要来一场说比就比的“咸鸭蛋大赛”。

一群人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忽听不远处一处宅院里传来吹弹声。

文哥儿耳力极佳,一下子捕捉到那边吹弹的曲目乃是《朝天子》,只是还不知道填的是什么唱词。他示意大伙把临时组织的“咸鸭蛋大赛”暂停一下,侧耳聆听起那边到底在唱什么。

不一会,他眉头就动了动。

这唱词可了不得,刚听了个开头就让文哥儿精神一振!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

文哥儿跟着王九思他们了解了不少曲谱和唱词,是以他知晓这首后世赫赫有名的讽刺小令眼下还没有流行开。难道这首《朝天子》的作者居然是高邮人?!

文哥儿立刻跟周围人打听起不远处那栋高楼住着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文崽:来都来了,必须去尝尝高邮鸭蛋!

*

已经是个废废春!

*

注:

①两只玉腕千人枕,一点朱唇万客尝:出自《金瓶梅》之类的书(?)

-

②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出自《朝天子·咏喇叭》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甚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很久以前有人在评论区提到过这个大佬(?)当时没机会写,现在来都来了,必须得让文崽偶遇一下!

这首散曲据说是正德年间写的,讽刺正德年间朝政混乱、官员腐败。现在稍微提前出现一下,毕竟是给猪崽写的,可以让猪崽听个现场!

猪崽:?

第440章

提到在家听曲儿那一位众人可就打开话匣子了,话里话外还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说是那位叫王磐。

就那个磐石的磐。

这家伙脾气也跟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少年时随便一考就考成了生员偏偏入官学后又嫌弃学堂生活太拘束没念几天书就回家了。

他家有钱得很竟也由着他造作,这些年他在城西这边起了栋高楼自个儿养了个乐师班子有雅客登门就让人吹弹新曲,没有客人他便自个儿读书听曲,日子过得好不悠哉。

太可惜了!

这么好一读书苗子至今连贡院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文哥儿自从结识了钱福,便不觉得这种视功名利禄于无物的家伙稀奇了。钱福好不容易考上了状元都能说致仕就致仕人王磐不喜拘束压根不想参加科举也很正常。

得知王磐家中藏书也很多,文哥儿便生出了想去登门拜访的心思。

只是不知人家会不会欢迎他们这些俗人。

文哥儿这段时间到处拜访藏书家,也不是没有被拒之门外过的。别人不喜欢和你这种入朝为官的人打交道,你名气再大都没用。

好在文哥儿是从来不怕闭门羹这种事的人不让他进门他就记下来回头让杨慎去拜访。看看咱这个杨小慎没有入仕对吧?才华也够出众对吧?你们有什么理由再把他拒之门外!

反正应天府一带的藏书家都被他们师兄弟轮流骚扰过一遍。

到现在还会被康海他们这些庶吉士骚扰。

想借书看脸皮就得厚!

文哥儿也没急着去登门而是在王磐那边唱起第二遍《朝天子》的时候招呼朱厚照仔细听。瞧这唱词,当真是朗朗上口又意味深长写出它来的人绝对称得上是才华横溢!

朱厚照刚才也听了一耳朵只是没听全整首曲子如今听那高楼里又唱了第二轮才慢慢品咂起来。

这一细品就感觉有哪儿不对。

什么叫“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

什么叫“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总感觉这唱词唱的没一句好话!

周围人听得脸色也有些不对,怕这首《朝天子》会带来祸事。尤其眼前这两少年郎身后跟着些护卫的人,一看就知道来头很不一般,听了这曲子会不会传扬到别处去?

众人都没了比拼谁家腌蛋更好的心思,都想马上带着自家腌蛋回家去,省得被卷进什么不好的事里头。

文哥儿见状从各家买了些咸鸭蛋,交给随行的人准备拿回落脚处再好好尝尝。等周围人散去后,他才转头看向脸色臭臭的朱厚照,挑眉问道:“你不喜欢这曲子吗?”

朱厚照不懂就问:“这唱的是什么?”

文哥儿便给他解释了一下,说是官船下乡时经常吹号头征集人手,军户和民户都会被摊派不少苦役,所以百姓们听到那喇叭唢呐都担忧害怕,不知道这次落到自己头上的会是什么苦差事。

更要命的是地方官能摊派,上面下来的官也能摊派,这一层叠一层的苦役堆下来,可不就是“水尽鹅飞”(家破人亡)了吗?这种情况下,不少百姓都选择把自己的土地投献给乡绅富户,以逃避无穷无尽的苦役。

事实上选择咬牙投献土地的百姓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官府不仁慈,乡绅富户也不一定会仁慈,无非是把从已经无法忍受的痛苦生活变成稍微能忍受的痛苦生活。

他们献出田产想喘上一口气的代价是那些不愿投献土地的百姓要承担更多的徭役。

等将来哪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真正水尽鹅飞的日子就不远了。

朱厚照一下子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岐山县一次次破败下去的残酷体验。

那时候他的“岐山县”里也有这样的“恶绅”“恶商”“恶民”,当然,偶尔还会有文哥儿倾情演出的“恶官”——反正无论文哥儿选择什么角色,都能轻松扰乱整个岐山县。

想要一个县城变好都那么难,何况是想让整个大明变好?

这一刻,朱厚照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对着岐山县舆图手足无措、又气又急的小孩儿。

“那怎么办?”朱厚照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文哥儿,和小时候一样寻求文哥儿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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