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73)

他,王小文,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文哥儿道:“这个好办,我这就去哄哄他!”

金生听文哥儿这么说,自然与奶娘一起陪着他出门去。

丘濬刚到家没多少久,就听人说文哥儿跑来了。他绷着一张脸,睨向蹬蹬蹬跑进来的文哥儿:“再过一个时辰就快夜禁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文哥儿张口就来:“听金生说您到家了,我看天色还早就过来了。”

平时丘濬要去礼部当值,他过来借书看也碰不着人,几天下来确实攒了不少疑问。来都来了,他立刻搬出昨天看过的一本书,凑到丘濬身边开始提问。

丘濬横他一眼,终归还是和平时一样把文哥儿的疑问挨个解决了。

饭点也到了。

文哥儿一点都不惧丘濬黑脸,愣是在丘濬家蹭了顿饭。

正当文哥儿吃饱喝足、准备踏着夕阳归去,丘濬又横了他一眼,开口问:“你怎么又要跑王阁老家去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朝廷的官员任免。

王恕是吏部尚书,丘濬是礼部尚书,两人都在六部当一把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照理说怎么都得维持表面平和才是。

可他俩脾气一样臭,王恕对他爱答不理,他也对王恕冷脸相对,属于迎面碰上后话都不说一句的那种。

两人间倒是没什么大仇大怨,纯粹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他和王恕都搞了这么久“谁先说话谁先输”的冷战,文哥儿这小子突然和王恕家好上了,叫他脸往哪搁?

文哥儿多聪明一个人啊,一听丘濬这话就嗅出点不寻常来。他狐疑地仰头对着丘濬左瞅右瞅,小小的鼻子还吸嗅似的动了动,怪里怪气地说道:“好奇怪,您这话听着酸酸的!”

丘濬:“………”

文哥儿见丘濬脸皮直抽抽,一点都不怂,还在那继续叭叭个不停,嘴里一个劲说什么“咱不是两岁小孩啦”“咱不能那么幼稚”“您要是说出‘你和他玩我就不和你玩了’这种话,我是真的会笑你的”……

丘濬:“………………”

你自己不是两岁就不是两岁,说“咱”做什么?!

丘濬臭着脸骂道:“你爱去哪去哪,与我何干?”

文哥儿一听就知道真的有情况,立刻凑过去和丘濬讲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府学一日游来。

他讲完了还很有点发愁,把自己和李兆先说的“打了小的,来了大的”也给丘濬讲了,小脸蛋上满是担忧:“您说不会打了大的,还有老的吧?”

丘濬已经被文哥儿闹得没脾气。

听了文哥儿这倍儿生动的新鲜说法,丘濬脸都有点木了,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孩子,哪值得人特意针对你?别人好意请你去做客,你却在这里妄自揣测!”

即便丘濬和王恕常年互不搭理,也得承认王恕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对个三岁小儿做什么。

王恕真要是个溺爱儿孙、无条件袒护自己人的家伙,王家子弟也不会个个都那么有出息了。

文哥儿听丘濬竟又替那位王阁老说起话来了,一本正经地跟丘濬感慨:“君子,和而不同!”

这句话出自《论语》,讲的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文哥儿还给丘濬讲了讲自己的理解。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君子遇事会有自己的坚持,不会因为跟你是朋友就盲目苟同你的观点和你的做法;小人却是反过来的,他们总是迎合你说“啊对对对”,实际上满肚子坏水随时准备对你使坏。

所以读书人吵架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叫君子之争!

越是争得脸红脖子粗越是有原则的君子!

不吵架的那叫小人!

丘濬:“…………”

丘濬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你先生就是这样教你读《论语》的?”

文哥儿骄傲回道:“是我自己想的!难道不对吗?”

丘濬骂道:“当然不对,什么叫越是吵得脸红脖子粗越君子?‘和而不同’前头是个‘和’字!”

这话说完,丘濬忽地顿住。

他的目光转到文哥儿脸上。

文哥儿一脸无辜地和丘濬对视。

“……你这小子。”

丘濬背脊挺得笔直,与文哥儿一同坐在廊下。

一老一少看了一会天边绚丽的晚霞。

冬末春初,傍晚的风带着料峭寒意。

“马上夜禁了,快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仔细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你抓了去。”

眼看天色不早了,丘濬打发文哥儿赶紧走人。

文哥儿也没赖着不走,他与金生、奶娘别过丘濬溜达回家,心里嘀咕着一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唉,他不是两岁小孩了,要烦恼的事情可真不少!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你好幼稚,我们又不是两岁小孩!

丘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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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丘濬和王恕关系不好:参考《明史》

历史上王恕没入阁,文哥儿的小翅膀从三岁扇起!

②“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出自《论语》

第52章

文哥儿回到家中也不嫌累,哒哒哒地跑去找他爹,想从他爹嘴里掏出点关于丘濬和王恕的恩怨情仇来。

他爹也真是的,肯定知道丘濬和王恕不太对付也不提前给他通个气!

有“刘棉花”的教训在前王华就很注意这方面的事鲜少在文哥儿面前说起朝中诸事。

听文哥儿问起了,王华瞅他一眼说道:“王阁老与丘尚书之间的事与你个三岁小子有什么关系?”

文哥儿道:“唉,丘尚书太喜欢我啦,我不忍心叫他伤心。”

王华:“…………”

王华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丘濬和王恕那点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他俩三观不合。

丘濬这人年轻时最爱读些杂七杂八的书看完还爱发表自己惊世骇俗的观点,听得人瞠目结舌。

比如范仲淹向来是文人标杆,庆历新政那一群人更是读书人心头的白月光。

范仲淹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欧阳修一句“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一直都备受文坛推崇觉得他们很有孟子之风。

偏丘濬就讥讽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实属“多事”。

王恕作为实干家本来就不太喜欢丘濬这种理论派听了丘濬这种言论后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于是有次大伙坐下来聊天,王恕也对丘濬冷嘲热讽说你好好一当代大儒咋还去写杂剧那种下九流的玩意(就是那部狗都不看的《五伦全备》)。

丘濬:“…………”

丘濬觉得王恕这人不能处!

兴许是年少轻狂时期大谈自己的“高论”挨过不少毒打丘濬后来写书三观就正常多了。他老来写成的《大学衍义补》就有不少夸赞范仲淹的内容改为嘲讽别的阿猫阿狗。

当然哪怕丘濬每次和人雄辩完都偷偷回去修正自己的三观,他还是和王恕处不来。

你骂我可以,骂我书我记你一辈子!

简而言之,十分记仇.jpg

这个翻脸过程讲出来,王华怕文哥儿跑去当面嘲笑丘濬。

到时人丘尚书岂不是要落下个痛揍三岁小儿的恶名?

这不行,这不可!

他不能陷丘尚书于不义。

王华道:“诸位长辈之间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文哥儿见他爹嘴巴这么严,也拿他爹没办法,只能唉声叹气地走了。

既然他爹提都不提,估摸着这老丘和老王没什么深仇大恨,文哥儿好奇心很快就消失不见,每日仍是忙忙碌碌(吃吃喝喝)。

转眼迎来了旬休日,最近几天天气转暖了,文哥儿终于可以逐步减负,不必再穿得跟个球似的,走起路来别提多轻快了,一大早就直奔王阁老家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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