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翠竹大宅。
钟离东曦站在竹墙下,正在研究怎么让这堵墙一夜之间塌掉,还塌得不那么刻意。
云浮被钟离东曦扣住不能去睡觉,就坏心眼地把云字辈其余三人悉数从床上揪了起来。
云崖打着哈欠说:“我只听说过雨下得太大会把墙冲塌。”
云烟:“我去提水。”
云霄摇着折扇,一脸怨念:“还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典故。”
云烟:“需要捉蚂蚁吗?一万只够不够?”
钟离东曦指了指墙根,说:“如果沿着墙根挖一条沟,灌满水泡上一晚,等到明日楚家小郎君趴着墙头叫桑桑的时候,一不小心压塌了,这算不算‘不刻意’?”
“相当……不刻意了。”云字辈四人组违心地说。
他们已经可以想象,“一不小心”压塌竹墙的邻家小郎君会是何等愧疚,自家殿下定然会笑眯眯地表示不用在意,然后不动声色地获取诸多好处。
默默地同情楚溪客一下下。
这边,沟刚刚挖好,正要灌水,只见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钟离东曦抬头望天,微笑感叹:“好雨知时节,来得很是巧。”
暖阁内,楚溪客被雷声惊醒,突然想到被褥还晾在院子里,外衫都没来得及穿就急吼吼地跑下楼。
他卷起被褥,抱在怀里往回走,冷不丁看到隔壁院子点着灯笼,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楚溪客以为招了贼,悄悄踩到大石墩上往那边瞅,刚好瞧见钟离东曦正提着灯笼,监督云字辈四人组挖墙角。
楚溪客张了张嘴,正要询问,钟离东曦便指了指他怀里的被褥,先下手为强——
“小郎君这是……尿床了?”
第21章
十七岁的大男人被误会尿床,这能忍吗?
楚溪客顿时顾不上这些人为什么大半夜挖墙脚了,一迭声地解释:“没有尿床!是被水打湿了,拿出来晾一晾!不是刚刚弄湿的,是之前就湿了,所以才会晾在外面!这不是要下雨嘛,我是来收被子的!”
钟离东曦微笑点头:“嗯,我懂。”
你懂你还笑什么?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懂!
楚溪客做最后的挣扎:“不跟你们说了,阿翁还等着我把被子抱回去呢,没错,这是阿翁的被子。”
“那小郎君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阿翁盖被子。”钟离东曦故意逗他。
楚溪客懊恼地跳下大石墩,回屋自闭去了。
自闭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楚溪客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窗下种着一丛芭蕉,细密的雨丝打在芭蕉叶上,沙沙沙沙,轻盈欢快。
楚溪客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三颗亮闪闪的金豆子——他故意把金豆子放在枕边,就是为了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提醒自己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但是,今天即使亮闪闪的金豆子都没办法拯救他郁闷的心情了——都快十八岁的人了,还被误会尿床!还是被美人邻居误会!
楚溪客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跑到竹墙下听了听,发现院墙那边没动静,于是拿起《论语》开始读。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反反复复读了两刻钟,终于听到隔壁传来动静,想来钟离东曦起床了。
楚溪客用力清了清嗓子,用左邻右舍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翁啊,孔圣人说过这么多话,有没有一句是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啊?”
姜纾早就看出他的小心思,淡声回道:“不曾。”
“哦,不曾啊,那我觉得孔圣人其实可以曰上一曰,毕竟这也是很重要的道理呢!”
姜纾手放在戒尺上,笑眯眯道:“那崽崽不如说说,道理在何处?”
楚溪客怂唧唧地往旁边挪了挪,依旧扯着嗓子说:“就像昨日,我帮您去晒被子,万一有人看到了,误会您尿床,这是不是就叫‘眼见不一定为实’呢?”
姜纾握紧戒尺:“我尿床?”
“就、就是打个比方。”楚溪客屁股抬起来,随时准备跑路。
姜纾抓着戒尺,一下下敲着手心:“孔圣人倒是说过‘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意思就是,小孩子若是不尊重父母师长,说话不懂得谨言慎行,合该挨一顿板子。”
“阿翁,我错了!我最孝敬您了!我、我做一碗好吃的龙须面给您好不好?”
“贺兰康吃剩下的吗?”
“……”
小小的院落传来楚溪客的鬼哭狼嚎。
另一头,钟离东曦缓缓研磨着茶沫,笑意烙在了嘴角。
***
到了午后,雨一直没停,肯定是没办法摆摊了。不过,楚溪客还是去了一趟祥云楼,买了三瓢小杂鱼,免得小学徒失望。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老阿嬷冒着雨在卖野山菌,楚溪客难得花了一份计划外的钱,把阿嬷的菌子全买了,好让老人家早点回家。
“阿翁,今天煮杂鱼菌子豆腐汤吧,超级鲜美又好喝哦!”
暖阁中,姜纾笔尖一颤,豆大的墨点滴到画纸上。他摇头笑笑,三两笔画成一头灵动漂亮的小鹿崽。
少年欢快的声音飘过竹墙,送入前两日才搭建好的望薇亭——这个名字也是再直白不过了。
亭中坐着钟离东曦和云字辈四人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办公地点就从议事堂转移到了这里,清晨可以听到小郎君清清郎朗的读书声,午间可以蹭一顿点心或烤肉。
云浮咽了咽口水:“杂鱼菌子豆腐汤是什么?我都没吃过呢!”
钟离东曦转头吩咐:“知会灶上,晚膳不用准备我的份了。”
云霄轻摇折扇,笑眯眯道:“我的也不必了。”
云浮连忙举手:“我也不用!”
云崖不甘落后:“还有我。”
云烟没吭声,只是清清冷冷地瞄了长随一眼,长随便一路小跑着去传令了。
雨珠淅淅沥沥,顺着飞檐串串落下,仿佛给这造型古朴的八角凉亭罩上一圈剔透的珠帘,在庄严整饬之外平添几分意趣。连带着,亭中赏雨的人也跟着愉快起来。
蔷薇小院,楚溪客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在灶间忙碌。
杂鱼菌子豆腐汤是他自创的,仿的是鲫鱼豆腐汤的做法。
特殊之处在于,鱼肉在锅中煎过之后不直接加水,而是火候稍稍大些,直至外皮焦黄、鱼肉软烂,用锅铲将鱼身戳碎,取出鱼头、鱼尾及鱼骨,这时候再加清水与调料,大火煮,直至鱼汤颜色奶白,浓稠鲜香。
然后,用极细密的漏勺将鱼汤筛一遍,滤出先前没有挑出的鱼刺,再加豆腐和野山菌,慢火熬煮。
楚溪客虽然生活上有点糙,但做起饭来是个相当精致的男孩子。他会十分耐心地把豆腐切成比骰子还要小一圈的丁,野山菌也是洗过许多遍,稍稍焯水,撕成细细的丝——不是用刀切,而是用手撕哦!
这样做出来的汤,小小一勺就能舀上两三块豆腐,还有颜色漂亮的菌丝,吃起来姿态优雅,味道更是一口满足!
“桑桑,过来吃饭啦!”
楚溪客站到大石墩上,中气十足。他特意做了一份不加调料的鱼汤,专门给桑桑和阿晚吃。
通常情况下,阿晚是不会过来串门的,倒不是不喜欢楚溪客,而是一种“大户人家的小母猫的矜持”吧,一般都是桑桑独自过来,吃饱之后再驮着小篮子给阿晚带回去。
桑桑听到楚溪客的呼唤,像往常一样迈着粗粗壮壮的小短腿爬到竹墙上。
它现在将近四个月了,脱离了幼崽的状态,成长为一只“少年猫”,虽然个头长大了,但还是脑袋圆圆、身体胖胖,从一颗小毛球进化成了一个大毛球。
大毛球桑桑嗖地一下跳上墙头,刚刚站稳,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高高的竹墙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