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番外(29)

作者:牛尔尔 阅读记录

眼神飘忽,我看见甘玲像个模糊的塑料袋,我这才意识到我有点儿恍惚失神,一时糊涂了。

好不容易把眼睛对上焦,一片竹林奔向我,宏志小学奔向我,李子树也大步往前,从窗户翻进来,凭空扎在我们家,四周没有孩子,但我又听见刷刷的生长声,竹子拔节,孩子生长,鬼魂氤氲着犹如蒸了一锅馒头,鬼气森森,郑宁宁的尸骸在棺材里咕隆咕隆地发出闷响。

“编的……”我有点儿不知道跟甘玲说什么才好,她分明在说她回来得知郑宁宁死讯的经过,却故意编造了个鬼魂的故事,她一定真的看得到郑宁宁枉死的魂魄飘荡。我从前信神,后来像鬼,生死之间,佛陀,上帝,真主,梵天,宙斯,千百位神明都按下右手,叫我相信郑宁宁的鬼魂不甘心地徘徊。

“我编的。你……”

我第一次看见甘玲迟疑,她拽着我的手稍微一松,我就像是不会走路似的要倒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呼吸,一时间有些缺氧。

甘玲立即追下来,噗通一下,膝盖碰到茶几,腿弯下来,却还是拽住了我的腰缓冲了一下,我们一起摔了下去。

躺在地上,鬼雾散去,长长吸了一口气,我忽然明白甘玲为什么忽然扯谎。

我理解了,于是我回答:“甘玲,我不是不想杀凶手……我很想。但我不能。”

“我去杀,有你什么关系?”

“你比我更有立场……但在我看来,你更不能去……变成那种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旧约·创世纪》4章13-15节

第25章 姜子牙和甘道夫

人,和禽兽,是有区别的。

为人的尊严让人变得懦弱,在那蛮横无理的东西面前,尊严犹如一张薄薄的纸。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一件爽快的事情。

可我做不出来,从小到大都是胆小鬼,弱鸡,后来流行一个词,叫圣母。

有时候接受自己的懦弱,是一件好事,那代表我不会去想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比如寻仇杀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甘玲终于把我松开,我仍然抱着胳膊在原地,看见甘玲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膝盖,坐回沙发,双手交叉似乎要与我谈判,但张了好几次口都失败了,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只把我拽起来,扔到沙发上,然后她拔了手机走人。

我在门口把人拦住了:“加个微信。”

甘玲也没说什么,亮出二维码,我发出好友申请,甘玲的头像很狼性文化,一只双眼幽蓝的狼面朝镜头,微信名字就叫甘玲,个性签名是:嗷呜——

甘玲当面通过了好友,一言不发地匆匆离开了。

后来我数了数本子上我画下的笔迹足有七八条,而甘玲才对我说了几句话?那个女人像是沉着冷静地撤离,远离我发疯的区域让我自己冷静下来。

在甘玲面前露出面目呆滞的失控模样并非我本意,话赶话到了那份上,我真以为甘玲听得见我感受过的所有东西,那一刻我就要接纳甘玲,掏心掏肺地告诉她我所有的苦衷,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其中有诸多因素,法律,尊严,还有同情,还有许多我不能诉诸于口的东西。

再想想,也是冲动了,甘玲铁板一块无懈可击,我还真以为她稍微露出点脆弱是真的,原来是真真假假地编造起了瞎话,坟地里的鬼魂和她擦肩而过,她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绝不相信她脸上露出任何表情。

气死我了。

我把甘玲直接扔到脑后,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朋友圈数个小红点,点开一看,甘玲仿佛在批阅奏折一样把我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连着点了二十条内容,都是我发在朋友圈的小朋友彩排视频和照片。

这人还非要点赞证明她到此一游,最近的一条她还留了言:很好。

那条朋友圈是九宫格,拍摄向日葵班的彩排情形,底下各种家长留言,撒花和大拇指和微笑居多,艺涵在最中间戴着兔子的帽子,顶着兔子的尾巴,圆滚滚地龇牙微笑。

我在朋友圈权限的开关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检查我的朋友圈本就仅可见三个月,她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于是我忍住了,没把甘玲屏蔽在外。

甘玲的朋友圈相比起我来就格外简单:她什么都没发,只有好几年前的一条背单词软件自动分享到朋友圈打卡的消息。

我好像一个玻璃器皿,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都毫无秘密。

就连小孩也很容易看出我的心事。

艺涵对那身兔子装饰爱不释手,屁股后面的尾巴一蹦一跳,兔耳朵材质不太好远看就像驴耳朵,因为是夏天,外面的兔毛用白色的兔子背心和裙子替代,加上白色长袜和毛茸茸的凉鞋,艺涵虽然嫌热脱了鞋,却也很爱干净地盘腿坐在小凳子上避免白袜子沾到地,抱着一根生的胡萝卜艰难地用门牙一层层地刮。

我站在旁边看小孩子们休息,把酸梅汤倒在纸杯里,一个个小孩从我面前当着我的面喝完,还来要第二杯就没有了,但还是想喝,就只有绿豆汤。

面前猛地站着个豆丁,两条驴耳朵耷拉下来,我拆下一个纸杯。

艺涵说:“小姜老师,赵楠拿了两杯酸梅汤,你都给她了。”

“啊?”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艺涵说:“老师你看起来有心事。”

每个小孩子都有心事,艺涵曾经做梦梦见自己不再是第一聪明的小孩,吓了一大跳,忽然从床上弹起来抓着我大哭,每天都要通过我大拇指鼓励来确认她是不是全班最聪明的小孩;橘子班里有个姓许的小朋友每天都害怕自己的影子会跑掉,经常蹲在大太阳下面劝自己的影子要好好跟着;蓝风铃班有个和艺涵差不多的要强的小朋友会忧心忡忡地问我如果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还能不能呆在幼儿园;仙人掌班有一个长相仿佛玩偶的可爱小朋友的心事是有太多人告诉她,她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一转眼就会看到他们和别人玩,她心事重重。

每个小朋友都有拳头大的心事,有的说完就会烟消云散,有的说完还会迷雾重重,艺涵的心事像她的特长一样多,所以她也经常把心事挂在嘴边。

我说我没有什么心事,你的兔子耳朵塌了,一会儿过来我用针线给你垫一下。狡猾的大人立即转移了小孩的注意力,艺涵不说,我就没有心事。

我用了几块废布料用胶水粘在一起,变硬之后垫在兔子耳朵里面缝好,之后那两只兔耳朵就更像驴耳朵了,但是艺涵很显然没有见过真实的驴,她觉得这就是支棱起来的兔子耳朵,跑出去耀武扬威,朱二婷说瞧瞧,你给混世魔王打了身史诗装备,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说我要是不顺从这位大魔王你就等着班里被拆吧,朱二婷说我就会纵容溺爱,坏人都让她当了。

我们俩对话就像是夫妻互相埋怨,向日葵班的助教老师在最后面搬着凳子拘谨地被小孩包围,朱二婷大手一挥,聊完之后对我说园长找我。

园长在办公室里双手交叉,纹过的眉毛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两条细细的眉峰泛出一些不正常的红,我一进去就看见她红红的眉峰高高挑起。

开门见山,园长问我这段时间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

园长说:“那个疯婆子这段时间没来了,我看也安全了,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能被园长挂记这么长时间,我受宠若惊地抬起脸,发现园长仍然满脸忧心忡忡,话吞了回去,我说:“又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哦,我没发生什么,您这里怎么了吗?我看您眉毛好像……”

“小姜,不是,不是……跟眉毛没关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七年前的情况。”

我正要回复说我不能说,忽然看见园长眼皮跳了跳,这个女人立即用手捂住脸搓了一下,两手之间把脸搓出来,有些困倦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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