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门世家(103)

虽说他跟孟吉因为是老太爷的亲随,府里谁都来巴结一二,他们说一句话,连李富管家也不敢轻易驳斥;他们派的活儿,全府的小厮都不敢拒绝。

但他们的身份终归还只是小厮,手下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手下。

……

京城,裕宁公主府。

几日大雪过后,梅花盛开,有大才子之誉的驸马樊郁特邀了七八个好友来府中赏梅。

客人陆续被引到了园子里。

樊郁虽久久没有现身,客人也不在意。这园子里有暖阁,烧了火墙,热茶、点心一应尽有,窗外就是一树树红梅。大家又都是至交好友,平时喜欢吟诗作画。樊郁便是没来,他们喝酒吟诗,也能自己玩上一天。

这边正喝着酒,赏着梅,商量着要出个题,大家各赋诗一首,胜者得梅一枝,输者宴请下一顿酒。

大家商量得正热闹,忽听一声清越的箫声悠悠而来。大家转头望去,便见一行人踏雪而来,为首的正是驸马樊郁。

他穿着滚了一圈狐毛的白缎斗篷,身后跟着上身白缎,下身红裙的丫鬟,最妙的是丫鬟手上还捧着花瓶,瓶中插着枝丫遒劲的红梅。再后面是一行小厮,手中各自捧着一些物品。

樊郁行到窗外那株开得最盛的红梅树下,并未进屋,而是对左右两个方向各行了一礼。

大家走到窗边伸头朝外看去,这才看到左右两边的红梅树下,各有两个男人,一个正在站在右边吹萧,一人则坐在左边的个几案旁,身前摆着一架琴。

小厮们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手中拿的东西放下,布置一通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所在的这个装有火墙的大屋子是专为赏梅而建的,朝南的这边开了一个大窗,因是背风,又有火墙,便是将窗户大开,置身于其中也并不冷。赏梅时把窗撑起,面对的就是园子里开得最盛的那几株红梅。

此时那窗框外面,一个丫鬟将花瓶放在长长的案几右角上,也跟着小厮退出了视线,剩下的一个丫鬟则捧着花瓶站在左角。

擅画的友人已要拍案叫绝了。

这一高一矮、一动一静两枝红梅,被长几案的横线分成了两半,形成对角。再加上几案上摆放的高矮错落有致的器皿,以及四角有雕花装饰的窗框,这简直就是画画的绝妙构图!

他作画的欲望简直爆棚。

可还没等他行动,就见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的樊郁走到几案前坐了下来,身上披的斗篷不知何时已被取掉了,露出他身上月白色的锦锻长袍。

此时位于几案旁的一处忽然冒出了水汽,大家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正坐着一个陶壶,壶中的水被烧开了,水汽氤氲,刚才静止的画面忽而生动起来,有了鲜活气。

刚才不知何时落下的箫声又起,几声过后,悠扬的琴声也和了进来。樊郁提起茶壶,开始泡茶。

他其实离大家并不远,他的一举一动,大家都看得清。

而此时,大家已不在意他在做什么了。

紫檀木几案,案上或陶或瓷搭配得极具韵味的茶具,温暖的火炉,氤氲的水雾,遒劲的红梅插瓶,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远处一株株盛放的红梅,漫天漫地的白雪,时不时还有一朵两朵雪花从树上、天上飘落,又有时有时无的梅香与茶香……

此情此景,美妙得令人赞叹。

“快,纸笔。”不知何人吩咐书童。

大家被这声音惊醒,纷纷走到屋中的大几案前,作画的作画,写诗的写诗,灵感泉涌,笔走龙蛇。

待大家创作完毕,放下手中的笔,一盏盏热茶便由仆人端到了他们面前。

大家看那茶盏,里面泡的竟然是一朵梅花,大家惊愕,将茶水放到唇边轻啜一口,满嘴的梅香与茶香,旋即舌底生津,口腔里泛出甜来。

“这是梅花泡出来的?”有人讶意。

他们一群都是京中有名的文人雅士、富贵闲人。以前见这梅花好,也不是没有拿来泡过茶。但味道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美好,梅花被泡后也很不好看,还被人嘲笑为“烹琴煮鹤”。

可今日这一盏茶,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印象。

“哈哈……”樊郁不知何时进来了。

他笑道:“非也非也。这是头采明前散茶,泡出茶味后再点一朵梅花于其上,不过是取个意趣。茶味还得靠真茶。”

“散茶?”听到这话,大家很是意外。

在他们看来,散茶只是贩夫走卒解渴之用的茶类,不能登大雅之堂。唯有团茶,才能尽显富贵气质与高雅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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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推崇之极

樊郁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临安,给智能大师送年礼。崇善寺一行,我才知道于茶一道,自己如同井底之蛙,不知茶之真味。”

他举了举手中的茶盏:“大家刚才喝的时候,难道不觉得这散茶的味道比团茶好吗?”

他也出身显贵,才华横溢,只因与公主青梅竹马,情深意长,又痴迷书画,无意于权利,便娶了公主做了驸马。

他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是京城最有名的雅士。只要他称赞过的东西,便是一抷黄土,也被称之为“高雅”。

刚才大家先被他泡茶的构图所惊艳,喝的又是他亲手泡的茶,雅致的茶盏上点缀着一朵红梅,再轻啜入口,这茶的味道因为心中的期许与视角上的冲击,先入为主的觉得妙极了。待口中生津,舌底泛甜,鲜爽之味荡激灵魂,那种感觉已是妙不可言。

他们得了其中真味,现在樊郁又这么推崇散茶,他们自然无不信服,纷纷夸赞起这茶的美妙来。

他们是雅士,那些为名为利终日碌碌之辈在他们眼里都是俗人,他们原就觉得自己比世俗中的“权贵”更高雅。

团茶是权贵所推崇,那么他们推崇散茶,便是与世人不同了。

又有人提出心中疑惑:“可这散茶,不是贩夫走卒一泡即饮,用来解渴的东西吗?虽说它味道确实不错,但似乎又太平凡了些。”

“非也非也。”樊郁道,“咱们喝的这个,是经过了一个秋冬的蕴养,在春天时刚刚冒头、在晨雾中被采摘下来的那一颗茶芽,它在高山上饮露,吸收了天地精华,又被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经过无数道工序,才能被咱们泡进这茶壶里,涅槃重生,吐露精华。这样的雅物,你把它说成‘平凡’,于心何忍?”

有那捧着樊郁说话的,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人有九等,茶亦有不同的等级。贩夫走卒喝的是老枝大叶,咱们喝的虽同样是散茶,便等级不一样啊。团茶被世人所追捧推崇,却也不乏粗制滥造的下等团茶。所以这茶不能以类分,而是以级分。”

樊郁赞许地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儿。要知道前些日子让大家极为惊艳的桂花茶,可就是散茶所制,可见秦翁所说的‘茶不能以类分,而是以级分’才是真知灼见。”

“有道理,有道理。”大家都十分赞同。

“况且,”樊郁又道,“咱们平日曰‘喝茶’,喝的就应该是茶,而不是香料。团茶的香料太重,本末倒置,失去了茶之真味。如同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之书,旨在言行更加智明,道德更加高尚。”

“可看看有些读书人,读着读着便成了禄蠹,一味追求高官厚?,痴迷于权势,迷失了读书的本心,也失去了为君分忧的初心,这与团茶何等相似?”

“妙哉妙哉,樊兄高见。”

“可见我辈读书人应该多喝散茶,才能不忘初心,不失真我。樊兄之言深得我心。”

“樊兄此番言论传出去,必如当头棒喝,唤醒一些迷失方向的读书人。”

大家纷纷附和,真心实意地盛赞樊郁之言。

樊郁微笑着拱拱手,并未作谦虚之言。

他刚才那番话,有在崇善寺与智能大师畅谈时得到的启示,也有回到京城去集香楼买茶具时与叶家二老爷叶鸿盛谈话时得到的一些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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