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坼，屋外寒风嗖嗖，黎兆冻的双手使劲往袖子里缩。

如此，他更是思念一碗热腾腾的素米粉，滑溜溜的，咬住一端然后使劲吸溜，携裹着咸鲜汤汁的米线就“咻”的一下进入嘴里，温暖整个身体。

散学后，夫子从学堂出来，看见胖乎乎挤的眼睛都看不见的学生，重重哼了声。

黎兆赶紧收敛想法，不敢说话。

没过一会儿，同院的贾深也出来，他凑到黎兆身边，拍拍兄弟的肩膀：“你干什么啊，杨夫子可是最讨厌学生上课走神。”

黎兆不好意思：“早饭只吃了三个馒头，菜没敢吃，饿了，想吃素米线。”

贾深：“……”

他实在好奇：“那素米线真有你说的好吃？”

“当然！”说起这来黎兆就激动了，可惜他才识短浅，无法用太高深的诗句形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愿意天天吃！”

贾深眼珠子转了转，其实他也很好奇，他这位朋友虽然奇葩了些，但人老实且口味.刁，别看爱吃，可一般的食物是真不会入口，之前听说国子监饭堂有一饼子受司业喜欢，特意去尝试过，结果回来后当着司业的面破口大骂难吃。

这样一个不懂眼色的人，说好吃的东西，味道应该不会差。

于是他撺掇：“既如此，不然小弟再陪黎兄去一次，好也尝尝那素米粉的奥妙？”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黎兆一拍手，感动的眼泪汪汪：“不过，要去哪找她呢？”

“既然她住在杂役房，八成是咱们国子监的杂役，近来饭堂换了一大批人，而她恰好有一门好厨艺，我们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

“你说的对！”黎兆不再犹豫，拿下头顶顶着的书本，和贾深一同而去。

半路，他们还遇到了其他去饭堂用饭的学子，不过这些人都是寒门，和黎兆他们平日里并不往来。

偶尔一两个谈论吃什么，无一例外说的都是海参。

海参？比素米线还要好吃吗？

黎兆更加期待，不由得加快步子，结果刚到门口，听到里面嘈杂嚷乱，似有什么争执。

稀奇了，国子监重地，居然还有热闹看？

黎兆和贾深对视一眼，抬脚进去。

然后——

“咦，司业怎么也在？”

*****

陆史虞是被李管事请来的。

彼时他正拿着一张纸思考，当今圣上怜悯学子，从三年前便特意开饭堂供学子用饭，里面一日三餐全是免费，如此拨下来的钱财数量非常多。

可渐渐的，因为请来的厨子稂莠不齐，饭堂生机减弱，不仅有故意买烂菜叶私吞例钱的事情，也导致如今学子们并不爱去饭堂吃饭，每月饭堂做的吃食一半以上成为残羹剩饭，被倾倒垃圾堆甚至扔给狗吃。

实在是浪费。

陆史虞拿的便是最近几日浪费的数量，眉头拧的快要打结，有心扭转这个现状，一时又未想到恰当的办法。

然后，李管事来了。

回归当下，陆史虞听着耳边嗡嗡嗡的争吵，表情如同石雕般冷硬。

——蔺荷根本不害怕。

她在陆史虞过来之后，就站到男人身后偏右的地方，压低声音：“我这里有一个让面粉变多三倍的方法，陆大人可否感兴趣？”

发面的办法并不是她独创，但现在这个年代却只有自己知道。若是传播到民间，让广大百姓吃的上发面，无外乎是一件好事情。

前提是，能传播出去。

陆史虞心念一动。

前面的赵厨子还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讲述事情，他绷着脸，看似在听，实际想到的却是蕨根粉对城外流民的帮助。

还有卤下货，他让下人收了一批送去养济院，赵大娘亲自卤出来，如今养济院那些小孩每日的吃食都能添点儿肉星。

这两样都是蔺荷的食谱。

如今她又说能够让面粉变多……

“大人，您一定要为小人做主，蔺荷用了妖法，做出来的东西对人有害啊！”

他回神。

蔺荷怕他不帮自己，偷偷拉了拉他腰间的衣服：“只要大人帮我，方子可以教给大人。”

这年代的官袍比较修身，陆史虞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破春装（怕穿多了看出来），被女人纤细的手指一捏，汗毛都要立起来。

他回头怒视。

蔺荷无辜眨眼。

水光潋滟，顾盼生姿，满园冬色掩不住一枝探出墙的红梅，那枝红梅还招手，问他好不好呀。

于是陆史虞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他仿若像长了蚂蚁，从腰间的地方四处爬走，浑身不得劲。

最后颇不情愿地点头答应，等放手后又立刻往前走了几步，远离某人。

——堂堂陆大司业，也害怕了女人的主动。而且她又不是他的学生，根本无法训斥。

陆史虞远离蔺荷后，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流动起来，他恢复严肃的神情：“食谱是一个厨子的立身之本，不管是不是妖术，都不能让这么多人看。”

李管事躬身：“大人说的是，您看应该留哪些人？”

“我留下。”

余光瞥见蔺荷亮晶晶的眼眸，又加了一句，“你也一同进来。”

李管事：“是。”

等两个大人物进了离开，前厅那些憋半天气的人顿时.炸.开，热热闹闹如同菜市场：“天啊！司业大人居然真的来了！”

“她果然认识司业大人，那我刚才岂不是得罪她了。”

“莫慌！”有人仍旧不死心，“这次有司业大人在，想必她的妖术定无所遁藏！”

……

角落里，赵厨子双腿战战，他心里慌得不行，妖术什么都是乱说的，可他的确亲眼见到那盆里的面团变多。犹豫片刻，一咬牙，偷偷往一个方向而去。

第19章 豆腐脑

蔺荷以为陆史虞会和其他人一样害怕，结果他只是诧异了刹那，接着，便卷起袖子亲自探查。

戳一戳，又戳一戳。

蓬松而软绵的触感让陆史虞心情莫名放松，原先巴掌大的面只能烙一个饼，现在却能烙五六个，即便是妖术又如何，能让百姓吃得饱，妖术也能成为仙术。

不过蔺荷可不愿意担上迷信的说辞，这可是皇权至上的古代，连皇上都没有仙术呢，她一个普通百姓凭什么拥有：“蜂蜜里面含有一种东西，可以让面里的淀粉转化为糖分，糖分又能转化为二氧化碳，后者受热膨胀，自然面团便大了。”

李管事疑惑：“二氧化碳为何物？”

蔺荷：“嗯……就是一种气体。”

陆史虞皱眉。

蔺荷以为他听不懂，正想说这些都不重要，没想这位年轻的国子监司业突然开口：“可是欧罗巴那边的称呼？”

蔺荷一愣，二氧化碳的称呼大约是在十八十九世纪出现，那时候西方已经开始往工业社会发展，但看如今大楚国的国情，显然还未到达那个时候。

陆史虞应该是觉得这个称呼比较特别，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过尽管这样也让蔺荷很惊讶了，她觉得这位整天板着脸的司业，还挺博学。

“算是吧。”

陆史虞没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

发完面不能浪费，之前调和的馅子有剩下，蔺荷便又做成小笼包，还多出来的面则做成馒头。

她手巧，馒头不吝于普通的半球形，五指捏来捏去，几只动物跃然出现在面板上。

她还特意拿黑色的芝麻糊涂了点儿色。

陆史虞看着女人手下的食铁兽，想起她在府上做的那个烤炉：“……”

难道她是川渝那边的人？

（蔺荷：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熊猫爱好者。）

等小笼包和馒头出锅，软弱口感让陆史虞更加坚信，这个二氧化碳发面法，的确不错。

至此，事情没有了悬念，蔺荷成为早饭组的主厨，赵厨子则收拾行李灰溜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