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271)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说完,他看卓思衡面色不变,干脆停下脚步正对同榜故交,深深鞠躬道:“算我求你了,云山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卓思衡赶忙扶起靳嘉,老实人的真挚往往拥有很强的杀伤力。

二人刚说好约定,就见虞雍阴沉着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面前。

靳嘉担心表弟看见自己服软又要发作,赶忙想从中缓和,虞雍略略有了丝愧色道:“表哥费心了。”

听这一句话,靳嘉顿时松了口气。

卓思衡也不好不依不饶,先道:“见过虞都指挥使。”

虞雍也颇为礼貌还礼。

靳嘉差点跪谢天地,并且认为是自己精诚所至感动了上天。

三人于院内偏厅就座,周围都已拓清,并无闲杂人等出入,卓思衡知道是郡主安排妥善,心中敬服,他此行也确有目的,于是率先道:“藩王世子于国子监太学闹事,已教我弹压下去,然而时机太巧,听闻虞都指挥使遇上同样的麻烦,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为什么偏偏是我俩?”虞雍只一句话便直击要害。

高永清因牵连,眼下热度稍退,况且人还在御史台,那地方普通人可进不去。但自己的太学和虞雍的禁军大营对皇亲国戚来说却未必密不透风。

越王触他们两个的眉头,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况且难道不是让人看出他和藩王世子略有交集?想到水龙法会刺杀当日,正是越王同济北王世子刘伦说了什么他才离去,或许从一开始,越王就拿定主意想借力藩王世子来给自己些政治资本。

许诺他日的权柄,是最好的筹码了。

卓思衡不禁有些担心太子,却也不愿明说自己真正的隐忧,只道:“越王殿下在陛下眼中本就是性急燥意之人,虞都指挥使如果上书明言他的冲撞之处,只怕陛下当做儿子向来如此,至多温言安抚,未必会加以处置。”

“他在陛下眼中如此,不知在卓大人眼中如何?”虞雍忽然问道。

卓思衡没被绕进去,只恭肃道:“我与越王并无私交,也不敢结交,更不能无顾妄议天家骨肉。”

其实,卓思衡心中清楚,他隐藏的太子党身份实难向虞雍隐瞒。自己为官以来处处稳健自持,从不外露心性,唯独数年前秋狩那一日太子遇险,虞雍居高临下作壁上观,自己怒火喷薄无法自持。只有虞雍见过他拼死相护太子的决心,眼下他就是装作无所谓,人家也未必会相信——但他也没有证据,只能推测。

可虞雍难道就会当越王的党羽么?这更未必。他虽脾气狷介古怪又冷酷,但却十分通晓皇帝心意,是与自己不相伯仲的朝堂做题家,他要是想和越王勾连,又何须将禁军古坛场大营的事情闹大故意撇清自己和越王的关系?大可以顺水推舟人情坐满。

只是眼下尚未到真正判别之时,有没有他虞雍相助,自己都是要助太子顺利登位的。况且自那次遇袭后,皇帝的身体也并不是太好,头痛发作时难以上朝,再不早做打算,那一切只怕都要来不及了。

但郡主让靳嘉撮合两家的意思,看起来是非常想提前划定阵线,如果是靳嘉和虞雍站在太子这一侧,这就是自己能为太子找到的最好盟友。

为此,卓思衡乐意先卖个人情出去,他缓缓将自己心中所想的缘由委婉道出:“水龙法会惊变当日,虞都指挥使最清楚我是如何得罪了几位世子,如今他们磋磨我倒也还能理解。但替圣上去安抚世子们的是太子,他们闹起来,只会显得太子办事不力,皇上如今虽然已经可以重新临朝,但也经常差遣太子,偏在即将立府的时候几位世子这样不顾太子面子,足显几人狂悖。”

虞雍和靳嘉对视一眼,似乎也与他们想到了一处去。

靳嘉与聪明人讲话总得提起十二分精神,但这个时候,他却因证实了心中猜测分外安心道:“好在云山你手腕高明,没让他们闹起来。”

“卓大人为太子也算殚精竭虑了。”虞雍忽然道。

卓思衡并不接他的话,站起身来:“几位世子虽然身份贵重,但在国子监规矩森严,当下又是科举之年,谁敢惹乱为国取士的国家法度无视士子和国运前程,我身为陛下钦封学政官必不轻饶。”

听他摘得干净,虞雍也不多做纠缠,只道:“在下执掌禁军军务,也不会让人凭空于营内造次,将太祖以来所立军纪视若无睹。”

“那咱们今后就要互通有无了。”靳嘉赶紧说道,“你们不方便见面这是自然,我同云山是同榜,和表弟又是实在的亲戚,今后礼部若和国子监有差,我一定亲力亲为。”

卓思衡看着虞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我们两家身份尴尬,妹妹们金兰之契多有来往还好说,其余的就不好瞒过他人的耳目了。”他咬紧妹妹二字,像是警告,虞雍和靳嘉当然听得出来。

人家哥哥也不是傻的。

说完,卓思衡也不等他们的答复,起身告辞。

见他走远,靳嘉松了口气,方才言谈你来我往虽是没有火花,可他仍觉芒刺在背,此时松弛下来,便道:“表弟,咱们到园子里走走说两句话。”

虞雍和旁人都不好说话,但他的表哥和妹妹却是一家人,听完也顺从相伴同行。

“你也听出来了,其实云山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也一样。你对慈衡……我和夫人也喜欢慈衡这姑娘,还有我娘,也存了这份心,更别提阿芙将她当亲姐妹一般,可在皇帝的眼中,要是我们两家有了姻亲,别说今后受到的防备和忌惮,怕是手上的权柄和前程都要一朝全无,你真的愿意么……”

虞雍走在靳嘉一侧,听罢却是笑了:“这个皇帝不愿意成全我的心意,那换个愿意的不就好了?”

第166章

“你……你不要再说了!”靳嘉大惊失色,站定后紧张瞧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喝道,“你小子再胆大包天,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虞雍不以为然道:“表哥,你真以为全天下只有我存了这样的心思,旁人都没有么?”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如今官家的身体怎样,你我不必赘述,前些日子宫中透出的消息,赵王殿下惊厥之症仍是频频复发不见好转,也恰巧是这之后越王便开始兴风作浪,可见不论是官家的身体还是原本众人希冀的赵王,都已渐渐式微。姨母让我们做得打算,不就是这个么?”

靳嘉听了虞雍的话,惊惧逐渐转为平静道:“我娘以为,我渐渐开始有了官路,而你本来就手握兵权,要是不能适时而动,这些眼下的光彩一夜之间便会成了催命的符咒,她是经历过当年景宗一事的……故而清楚这期间的危机四伏,我们当听她的话……”

“小姨对我和妹妹有如亲生母亲。如果我不能孝顺,替他去探探姓卓的口风,我岂非禽兽不如。”虞雍说道。

靳嘉颇为感慨,难得表弟有这样让他放心的时候,语气也松弛下来:“但云山兄的口风从来很严,今天我们看似说了很多,但实则也并未确切就要到太子的下一步运筹,但以他的谨慎,能确认同一前目成已是极好的。”

“口风很严?”虞雍冷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咱们本不该妄图从这只狐狸身上知道些什么,不过只是确认一下罢了。我倒觉得他愿意同咱们去共同应对此事,已能说明其心早就拿定主意。虽然被他利用,我是大为不情愿,可是若能被聪明人利用的同时自己和家人得到些好处,倒也不失为一个划算的买卖。”

“云山兄他当真就选定太子了吗?依卓家过去的荣辱兴衰,我原本以为他会对东宫之事唯恐避之不及才对。”

虞雍似是沉浸去了回忆当中,声音也沉缓下来:“表哥,你不知道当日的情况,那日他为了保护太子和公主,在危机四伏性命危虞之际却仍能镇定强韧,分毫不乱,凭着仅剩的三支箭在群狼面前尚布置得出凌厉战术,背水一战不落下风。此人何等冷静自持可见一斑。然而就是这样的卓思衡,却因得知我陷太子公主于险境作壁上观,怒发冲冠不能自持。人的爱恨最好相瞒,但怒哀却极难掩藏。我早就料定他与太子的情谊绝不是一般。或许姓卓的是我们整个朝堂里最早选好前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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