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被白雪覆盖，银城却没有那么寂静。

集体婚宴这个事情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穿了出去。冬季农闲本来就是大家忙着结婚办喜事的好日子，从坪阳县到红四他们所在的军屯附近的其他屯子，都忙着办。

礼服的数量完全不够用，烧酒宴的厨子人手不足还好说，菜也得东拼西凑。

竺年和尉迟兰每天到码头散步，看着大批的物资从京城装着小船过来，又通过狗拉雪橇送往各地，有些吃惊：“我还以为这边没什么做生意的空间，没想到也能有热闹。”

沃水这个季节走大船有点危险，走小船完全没问题。

虽说小船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只要有钱赚，有的是人不怕这份辛苦。

冬天河上的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割一样。小船大部分都是一家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紧赶慢赶把船上的货卸下来，交给约定好等在码头边的人家，他们有些节省的，就直接在船上住一晚，等天明再回去。

也有一些会“奢侈”一点，在银城内住个招待所，吃上一顿热乎的，再暖暖地睡上一觉。

银城因此竟然也赚了一笔小钱。

当然也有专门卖东西给城里人的。本地的匠户们未必舍得花钱，新搬来的军户们倒还挺舍得的。

这些军户是御林军，待遇比普通士兵要好得多，本身就有些家底。来的时候虽然都尽量带多了东西，但生活下来总会缺了这个少了那个。

银城本地平时就一家杂货铺，军户们有钱也没地方花。

“有人就有生意。”尉迟兰说话越来越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样子，拉着他慢慢沿着扫干净的路走了两步，突然轻笑一声。

竺年不解：“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尉迟兰眯着眼睛笑：“我想，咱们今年在银城能安心过一个年，也不知道父皇在京城能不能安心？阿扶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常水去？他要是还在卫州，干脆把卫州转封给他算了。”

“小叔叔不是去卫州了吗？还用阿扶守着？卫国公……卫侯总不至于摆烂到这种地步，真连自己的地盘都不要了？不过那种老匹夫，惯会算小账。只要自己没事，管外面洪水滔天。”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想着享受权利，从来没有一点担当，也不愿意尽义务。

尉迟兰就问长随：“阿扶在卫州还是在常水？”

就像竺年有来自匠人方面的渠道消息，长随和小张公公也都有各自的渠道，知道各种消息。

他们身边的这些长随，能够被指派来盯着竺年和尉迟兰，在御林军中也是佼佼者，通常都是几代人在御林军中，各有各的门路。

长随还真知道不少卫州前线的情况，具体细节是不知道的，但是常王姜扶在不在……“在卫州。”

尉迟兰算了算时间：“这都在那边过了两个年了。父皇还真该把阿扶的封地给换一换，不然卫州这地方将来要是给老六，怕是要兄弟阋墙。”

几个长随跟在两人身边，那真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两人身份特殊，讲话方面没有太多顾忌，肯定也带了许多故意的成分，把一些朝廷斗争之类的事情讲得格外清楚，就跟在书院里上课一样。

长随他们脑子又不笨，见多了听久了，不敢说自己也能和朝中那些大臣去斗一斗，但至少一些事情看得明白。

像尉迟兰现在说的，在卫皇后被贬为妃的现在，若是陛下无意设立姜戈为太子，在卫家表现接连失分的现在，将来确实有可能把姜戈分封在卫州。

姜扶去卫州，一方面是事急从权，另一方面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若是安昌国的袭扰不断，姜扶完全有理由长期驻守卫州。等他在卫州经营个三五年了再走，那到时候这地方究竟归谁还用说？

至于尉迟邑，他打仗是很不错。但是他作为黑荥关守将的时候，可有过勾结外敌的前科。哪怕当初那个外敌是姜国自己，肯定也不会放心他戍守边关。

姜戈今年才八岁，等到他长到就封的时候，起码还得有个七八年。

七八年时间，够姜扶把卫州经营成什么样了？

要知道以前那是有卫皇后在，姜戈的储位毫无争议。现在大家都一样。论齿序，姜扶才是长子。

哪怕姜卓无意姜扶，姜扶自己想不想？

姜扶底下的臣子，想不想？

一年不想，两年不想，五年六年想不想，七年八年想不想？

姜卓现在正值壮年，但精力已经明显在下降。他现在还能震慑住几个即将成年的儿子，但再过几年之后呢？

长随不敢深想，否则就感觉尉迟兰描述的兄弟阋墙的场景已经近在眼前。

但这也只是尉迟兰的危言耸听，姜卓不太可能会把姜戈分封到卫州。

而以姜戈的动向，甚至包括三皇子，若是可能的话，他们更加属意的会是靠海的封地。或许在年少气盛的他们的想法中，他们还想着自己打下来一片封地，譬如江州和萍州。

楚江是天堑，蒲岭却不是。

两块膏腴之地，就隔着一道蒲岭，就像是悬在恶狼面前的肥肉，已经能够闻到清晰的味道。

沃州、京畿，两块北地最大最好的产粮区，并不能够填饱恶狼的胃口，尤其还是一头带崽的恶狼。

竺年听他吓唬人，凑过去笑，被亲了一口，一点都不吃亏地也亲了尉迟兰一下。

他比尉迟兰要矮半个头，角度不对，直接亲在人下巴上。

尉迟兰就继续亲他一下，趁着他亲过来的时候还故意扭开头，被一口亲在脖子上，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哎嘿～唉？”

竺年被扛起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很顺手给自己换了个位置。

他想爬到尉迟兰背上，但被尉迟兰扒拉一下，就落到怀里，变成了公主抱。

竺年眨了眨眼，老脸一红：“要背着。”

“不要，抱着好。”他甚至还单手把竺年像个小孩儿一样抱坐在胳膊上，吓得竺年搂住他的脖子。

好在尉迟兰发现胖狸奴个子太高，不太适合这个姿势，又把人放平下来。

这时候的长随等人，就自觉和他们保持距离，看他们往小院的方向回去，几个家眷跟着来了的长随也回去找自己家里人去。小张公公也去和其他住在院子里的人，一起收拾过年的东西。

他们的小院里多了几个孩子，现在热闹多了。

孩子们都是原先住在这边的匠户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丢弃的。有像二牛那样生病不给看的，也有纯粹管生不管养的。

当时匠户们走得太急，竺年他们又没在城里，赵县令没能管得过来，最后留下了五个孩子。

好在像小张公公和简姑姑这样的，倒是喜欢孩子。他们注定这辈子没法有自己的孩子，现在生活简单，也没有什么负担，倒是不介意养上一两个孩子。

在过年的热闹中，简姑姑等人不无忧虑：“要是一直在银城倒是好，可顶多再过两年，咱们应该就要回京了吧？这些孩子可怎么安排？”

京城生活大不易。

他们作为还算得用的老宫人，倒是攒下一笔钱，用来去乡下置办一份家业过活倒是不难。但过日子，哪里只是钱的问题。

他们这种身边没个着落的人，在一些人眼里和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区别。今天置办的家业，明天就能跟别人的姓，还半点挑不出毛病。

反倒是住在京城里，以他们在宫中伺候的这么些年，多少还能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可京城的房子，他们别说买，就是租，又能租上几年？

他们的年纪马上就老了，到时候看病吃药得多少开销？孩子们还没长成，不说以后读书嫁娶，就是吃饭穿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小张公公有成算得多，提起这个一点不慌：“等那时候，我去跟王爷说，让给便宜租一套梨园小筑的房子。我要是在宫里头伺候，让二牛一个人住在那儿也不妨事。学校里有食堂，老师也尽责，那边也没什么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