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06)

黎沅哭得更厉害,因为这句话他近乎神经质地、重复问过她很多遍。

“我去学校了,很晚才放学,回来的时候,家里有很多人。”

几个保镖匆匆地抬着担架下楼,与她擦肩而过,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下垂下一只青白细瘦的、毫无生气的手臂,手指蜷缩,靓丽的酒红色指甲。

她认出那是谁,心中大骇。可是以她的性格,金耀兰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坑里,即使看到这一幕,她也不敢去多问一句啊。

她从来就没有过置喙的权利和地位。

黎江背靠墙壁,脱力地叹了口气:“明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啊。”

“我在纽约的时候,妈妈来看我,只为了专门请我吃一顿法式大餐,又坐飞机回去。她说太想我了,所以背着爸爸溜出来看我,塞给我好多零花钱。”

“我真的很嫉妒小浚,可以一直呆在家里,爸爸三次生日我都错过了,他们分了蛋糕,还办了家庭乐队。”

“我打视频电话给他们,他们每次都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拿个好成绩毕业,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呢?”

黎江的角度是茫然。

他离家太久,见面次数过少。所有的不堪与矛盾,裂隙与伤痕,全部被横跨地球的大山大洋一层层加上滤镜,跨越遥远的距离,从听筒中钻出来,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只剩下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就像他离家时的小家庭一样。

母亲为父亲庆生,还自学了小提琴。那段录音,就是从幸福温馨的录像中截取出来,放在今天,却变成了妖魔鬼怪。

“我其实不想伤害爸爸。”黎江摘掉眼镜,缓慢地擦眼睛,“我也不是非要跟小浚争这个继承人,我只是……想不明白。”

小家庭里剩下的所有人,黎浚,甚至黎沅,都是潜在的怀疑对象,黎向巍的嫌疑最大。但父亲倒下的瞬间……

手机铃声响起,黎江接了个电话,表情一点点变得冷硬。

电话结束后,他带上眼镜,这厚重的玻璃片仿若刀枪不入的盔甲,令黎沅感到害怕:“爸爸没事。”

这句话令黎沅感到更害怕。

“你会继续配合哥哥的吧。”黎江若无其事地问,见到黎沅在黑暗处摇头,手机转过来,给她展示上面的照片。

花叶背后,年轻男女正忘情接吻。

“跟他,爸爸不可能同意的,除非你想被赶出去。”

黎沅的眼泪从指缝中掉落,胸中发出了一声小兽般的抽泣。

*

“我妈死的时候,我在、在毕业旅行。”

黎浚的舌头已经被酒精麻痹,“当时她已经因为妄想症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我才能去旅行,但我旅游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定,想快点回家看她。”

“嗯。”盛君殊应一声,只管加码,再给他倒酒,“来,干一杯。”

“结果回、回来之后,就只看到一个墓碑。”黎浚把手盖在脸上,呵呵地笑出声,皱眉摇头,又哭,“……太快,这也太快。”

“所以你没看到过你母亲的尸体。”

“没有。”

“你母亲心脏病去世,你们家谁在现场。”

“没有人在现场,是我爸和姜秘书敛尸,你知道姜、姜秘书就是我爸的狗,我爸让他埋、埋谁他埋谁,所以不怪我哥怀疑我爸……”他指指自己,“连我,我都忍不住怀疑爸。”

盛君殊又跟他干了一杯,黎浚开始喘气,呛咳,一把扶住了瓶身。

“不、不开了。”

盛君殊心里有点得意。

因为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但是他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看字不散光,条理非常清晰。可见这件一直存在于禁令中的事物,对他来说也不构成任何威胁。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又不小心发掘出一份潜力。

*

衡南洗完澡,抱着熊往床上一倒。

黎家别墅的客房,也是洛可可风格,连踢脚线都能做出几道花来,繁复的水晶灯在她眯起的眼睛里渐变成无数点星光。

这张八百平米的床更是像蹦床一样松软,躺着仿佛在棉花上弹了几弹。

辗转反侧一会儿,她睫毛颤动,手机的荧光照在额头上,她发出去的几张照片后面,盛君殊回复了一个和蔼的:/微笑脸

这人也太奇怪了。

衡南按压心口,睡衣前襟被头发弄得有点潮湿。闭上眼睛,被楼梯间的灰尘和鸡血混杂的味道萦绕,扑倒黎沅时,她的心跳几乎要挣脱胸膛,那种刺激感令她失神战栗。

她已失去双肩阳炎灵火,但是她没有失去对怨灵的感知。

疼痛并不是随机的,只有怨灵出现在她身边,天书才会颤动。

这种感知肯定比从前更强。因为她感知的时候,她同门师兄都还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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