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58)

她赤着脚,足尖点地,脚和小腿绷直,让强光照着,黑红两色托着,露出的皮肤,白得宛如北国的雪妖。只有萧声,没有鼓点,她的落足就踏出了鼓点,木质舞台踏出“咚、咚咚”的回响。

盛君殊目不转睛地看着,配合这鼓点,忽然意识到这是《山鬼》。

一曲只有萧声和响声的《山鬼》,直接将他拉回一千年前祀山鬼的现场。

河里飘飞了无数荧黄的河灯,桌案前丰硕瓜果清香中,萦绕无数鼓声、乐声和笑声。

垚山派既然以垚山为家,自然要祭祀山水之灵。

传说中垚山之灵为“山鬼”,应每十年选拔最优胜的弟子,主持一场最盛大的祭祀仪式,各展才艺,以告慰山鬼照顾。

发展到后来,祀山鬼变成了垚山内部的一个公开的节日。

对他们这些新的内门来说,这就是场最大的热闹,早在数天之前,衡南便在席上问过他“去不去祀山鬼”,他回答“自然要去的”。

衡南看着他笑了笑,没再言语,一双眼里倒映了月亮,很高兴的模样。

祀山鬼那天,不用上学,他早晨起来,一出门就碰到了师弟楚君兮和另一个外门师弟,二人正勾肩搭背走着,看见他锁门,挥舞手臂,你追我赶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站定,兴奋得眼珠子明亮:“大师兄,你也去看祀山鬼?”

盛君殊说:“是啊。”

他拉拉门锁,顺便检查一遍众人的屋子,楚君兮还在身后抚掌:“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没想到师兄你这次竟然这么有兴趣……”

“是啊。”他抱着刀勾唇,“这次可看到三十个师兄同场比剑,还有……”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师父授新炼的三个法器!”

话音落了,半晌没有回应,楚君兮和外门师弟的笑容僵在脸上,二人慢慢扭过头,奇怪地对视一眼:“呃……大师兄,你就是为了去看看比剑,还有法器?”

“是啊。”盛君殊有些奇怪地端详他们的神色,“不然呢?”

“不然?”外门师弟为难地搔了搔头,两个人又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楚君兮拉拉他衣摆,一番眼色把他叫走了,“算了,那我们先走吧。”

“大师兄啊。”君兮都走到了门口,还回头冲他喊,“你可万万别迟到啊,衡南师姐也在的!”

“我知道了。”他继续仔细地检查门锁。

谁知夜晚临近时,盛君殊感知到阴气,阁楼里忽然跑丢了几个冤鬼,他敏捷地爬上阁楼,挨个儿抓回去,见阁楼落了灰,还顺便打扫了一下,出来看见了月亮,才心道要糟,祀山鬼迟到了!

他踏着满地银杏叶,疾步往前山上赶,走了几步又慢下来。

比剑在仪式靠后的时候,展示法器更是压轴,是娱乐的节日,大家都狂欢,迟了一点不要紧,没必要这么赶。

但是他既然不在,也该给别人说一声,万一惹得师父师兄担心不好。这样想着,他又加快了步伐。

等他紧赶慢赶到前山,主祀已结束,宴席都开了,桌上的瓜果飘香,溪水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夜空中一轮明月。

幸好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四周吵嚷,弟子们三三两两说笑着。

他从桌与桌之间慢行穿过,就像个透明的游魂穿过了热闹的集市。

“衡南师姐太漂亮了……”

“……多少年没见到过这么惊艳的《山鬼》。

“让衡南师姐跳出来了……”

“……我下午申时就坐在这儿了,专程等着衡南师姐……”

“衡南……”

“……衡南……”

所有的话题,全围绕着“衡南”二字,盛君殊听到一半,猛然顿住脚步,所有喧闹灌入脑中,脑子里“嗡”地一下——

每年祀山鬼,主祀有一场《山鬼》祀舞,向来是由最美、人气最高的女弟子完成,今年,上一个师姐刚刚退下来……

校场上师妹的缺席,手肘上多出的淤青。

鸡啼一声就锁住的门,深夜里久久不灭的灯。

“千万别迟到了,衡南师姐也在的。”

衡南怀揣着月亮似的希冀,小心翼翼地凝望着他:“师兄,你去祀山鬼么?”

“自然是去的。”

有了这句承诺,那她便等得,忍着,千辛万苦地,为他开一朵花。

……

他四处寻觅衡南,圆月下酒宴正酣,三十个师兄比过了剑,处处都是划拳声。银杏叶咔嚓咔嚓地响着,他一口酒也没有喝,在宴席上寻遍,直到新的法器展示都结束。她从台上退下,退出宴席。

他还是没找着她。

《山鬼》高潮顿起,萧声如剑,黑色扇子“哗”地抖开,犹如蝴蝶展翅,那道惊艳的影子腾空飞起,雪白的腿和足,红色的前后摆,在空中“呼”地荡起,一道色彩泼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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