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65)

审讯室的椅子上,坐着个差不多快两百斤的胖子,眼睛都被脸颊上的肉挤成两条狭缝,膝盖分开,手臂上的层叠肉被手铐勒出印子,垂在两膝之间,坐得像个石塑的弥勒佛。

盛君殊看着他:“你是chu?”

“对。”过了好久,他喉管里才发出一道沉沉的声音,很闷。

盛君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主要是想辨别一下,他眯缝的眼睛到底是睁是闭:“叫什么名字?”

“楚君兮。”

“……”

蒋胜急着翻桌上的记录:“哎你这小子,刚才你怎么不叫这个名字?”

楚君兮?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回头一看,盛君殊笑了一声,森森的,笑容里染着血和恨:“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胖子机械地抬起头,一字一停地说:“我叫楚君兮。”

蒋胜想起来了。

当时在办公室,盛君殊讲过他的师弟,跟他一样,都是“君”字辈的。

耳边风声一过,老警察完全凭借一线械斗的本能,一把扑住盛君殊的胳膊,警服都从身上滑落下去。

盛君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大一把刀,刀上都是铁锈,刀刃却比屠夫用的那种刀还利,已经削掉了桌子的一个角。

蒋胜的冷汗涔涔而下:“盛总,这是派出所,不是菜场!”

哪有不定罪就砍人的?

再说,看这大胖子也不能是他师弟,多半是个同名同姓的犯人,至于……

蒋胜额头上冷汗“吧嗒”一下落在胳膊上,他蔓延胡茬的嘴唇哆嗦。

他骤然间观察到,那胖子抬头时,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蜈蚣一样的针脚。

这个猜测令他凉透后背,两腿生理性打颤。

这个人的皮肤是僵黑的紫红色。

进了门就坐着,他坐的那把椅子是金属的,铆接,动作稍微大点,调整个姿势就会咯吱咯吱作响,自他们进来,一次都没响过。

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声音好像是从里边传出来的似的……

“盛总……”蒋胜嘴唇微动,耳语。

“你退后,左边是门。”盛君殊用气声回答。

话音未落,刀毫无征兆地挥舞出去,白光耀眼,蒋胜反应也快,刀下一滚,夺门而出,临到门口,回头。

胖子不闪不避,好像挨了刀也慢半拍似的。这一刀,正正好切在胖子脖子上那一圈缝线,整个脑袋就像被撬开的啤酒盖一样弹飞出去。

蒋胜咣当靠在门上。

斩首了,竟然没有血迸出来!那庞大的剩下的身子,仍然石塑像似的,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

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像谁在揉搓泡沫塑料。

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他看见……无数只黑亮的大甲虫从他空荡荡的脖颈中鱼贯而出,简直就像是井喷,沿着他的脖子爬到地上,转瞬向外蔓延。

蒋胜骂了一句,拔腿就跑。

虫子已经窸窸窣窣如浪潮出来,越来越厚,逐渐密集,派出所办公室里的人全部站起来,文件夹掉在地上,慌不择路,开始尖叫,有拿文件夹狂拍的,有人拔了抢,照着地砖突突,弹壳和火星四溅。

赤红的火焰“倏”地从审讯室钻出来,沿着走廊,一路向外覆盖,火光里充满可怖的噼里啪啦的烧焦声响,紧跟出来的是拿刀的盛君殊:“所有人先出去。”

*

衡南知道自己刚才大概是又通灵了。

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手臂,她看见三毛仰起的头,惊惶不安的眼睛,好像在晃着她,像在冬天跑步,听不到别的声音,耳畔全是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和放大无数倍的呼吸。

……这段应当还是梦,她在派出所的沙发上,没有雪原,也没有地方给她剧烈运动。

她感觉到三毛掐她了,知道自己在通灵,但是却不足以醒来。

早上半梦半醒、听见了外界的声音,却在梦与梦之间来回挣扎的感觉。

她还是跑着,呼吸着扎人的冷气,肺里织出棉絮,嘴里含着腥甜,刺眼的太阳像明晃晃的探照灯,刺得她流泪,她拿手遮了一下。

前面有一群人,都是小孩,集体往前疾步赶路,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服侍各异,丝绸红罗的裙角紧挨着破拦的裤子,底下是双踩着冻烂了的脚。头上同理。前一个人还梳着玉质发冠,后面就是双边走边掐死虱子的脏兮兮的小手。

唯一相同的是,都在向前死命地走。

衡南低头一看,自己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绸裤,提起来一看,赤脚踩了一双草履,小小脚丫冻得肿胀没了知觉。

回头看看,后面是山上的土路,大石块顶上覆着残雪,洞口生着野草,路上全是泥泞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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