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72)

幸好,通神以后,师姐身上的伤口,果如师兄所说开始自愈,衣服上的破洞之下显出了光洁白嫩的皮肤。

衡南不仅面无表情地坐,脚尖收拢,踝骨被压得咯吱咯吱,竟然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靠着脚腕的力量,弹簧一般站了起来。

她就像一个才学会走路的人,不,换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像个牲畜才投了人胎,对这副躯壳很不熟悉,直挺挺地迈步,在屋里缓慢地行走,连膝盖都不弯曲。

脚尖踢到的虫尸全部化为黑色烟气。

“师兄,师兄,快把咒术停了。”肖子烈看见衡南像个氢气球,走着走着,脚跟都向上离了地,只有脚尖堪堪接触地面,一把抓住衡南羽绒服的帽子,“待会儿师姐飞升上天了……”

他说着,伸手一捞,那点亮了八方星宿的闪烁红点的符纸,像长了眼一样从他手边溜走。

“咦?”

肖子烈一扑,符纸又像小鸟一样拍翅而飞。

“操。”

少年拍案而起,在屋里各个角落上蹿下跳地追逐那张符纸。

盛君殊静默地站起来,在西裤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随后将衡南的手拢在掌心,她的手冰凉而柔软,手指还维持揪他衣服的蜷缩,刚那一下应是很疼。

他这个师兄当得不好,总让她惊慌害怕,还让她受苦受疼。

这是他第一回 给师妹叫魂,叫魂要轻缓,温柔,不能吓着了她:“衡南。”

“别怕。”他说,“师兄护着你。”

第68章 殉(七)

带队师兄抛下队伍走了。是来找她的吧?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

……那她等一等,先不死了。

衡南死死盯着水面,她歪坐在石壁边,已经没力气站起来,她形容憔悴,赛雪的两腮已经凹陷下去,眼眶发红,眼底两抹浓重的乌青,眼珠却仍然黑得炽热。

她不敢睡,一闭眼就幻想着那少年从她身边走过去,把睡着的她当成了一块石头,一片落叶。她要醒着,得发出声音。

太阳又落山了,她回过头,用石片狠狠地在石壁上刻下记号。

也许他走着走着,又觉得麻烦,掉头回去了。

不然怎么都过四天还没来?

饥寒交迫,她捧一掬河水,又囫囵吞咽石缝里的草叶,挖出沾着湿润泥土的苔藓塞进嘴巴里,这些活着的事物,让她拥有活着的安全感。

这时,她看到一道白影凌空出现在河面上,开始时像纠集的一团雾,转瞬迎面飘来后,她看清飞动的袍角和他足下荡起的波纹。

“师兄……”她手脚并用地扶着墙壁站起来,冲他用力招手。

少年看见了她,衡南几乎喜极而泣。

只见他立在水面不动,眼神陌生地从她脸划了过去,看向了另一边,水面风掀动他的发丝,他注视了一会儿海,又转过头,失焦的眼神再度从她脸上掠过,扭回了另一个方向。

衡南的手僵在空中,她浑身冰凉,想到一个意外的可能,捡起刻字符用的石片丢向了他,石头嵌在空中,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黏住,随着液体腐蚀的声音,被墙上一张看不见的嘴巴蚕食消解。

被什么挡住了,他看不见她。

师兄站在原地四面环视,又向靠海的地方走了两步,足尖荡开圈圈涟漪。

“师兄,师兄,师兄……”衡南的喊声越发凄厉,好像小兽濒死的哀鸣,忽然,少年的神色一凝,微微侧头,似乎在凝神聆听,细细辨认。

衡南一喜,一面喊,一面耗尽全身的力气跳起来冲他挥舞手臂,脸因使劲而变得通红。

少年眉头蹙起,转向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步子迟缓地停住,他再度侧耳,在原地迷惑地转了转头,确认眼前没有人,再不滞留,转身折返。

他在衡南绝望的喊声中越走越远,慢慢看不见了。

“师兄……咳咳咳……”衡南被空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扑倒在地上,黑色落叶湿漉漉的腐味灌入不大灵便的鼻子,与此同时的是耳畔的嗡鸣。

眼前阵阵发黑眩晕,那个背影带走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像一场来去无痕的噩梦,多希望闭上眼睛,一切还未发生。

耳边传来簌簌的声音。

眼前的黑暗缓慢笨重地掀开一条光亮的缝,眼皮缓缓地开合几下,才惊觉自己昏了过去,脸颊贴在地上,掌心按着冰凉潮湿的污泥。

这样趴在地上,又冷又硬,可双手双脚绵软无力,根本用不上力气。

细细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什么东西慢慢地爬过落叶,令人头皮发麻,她慢慢扭过头去。

入眼可见的是一只向硕大的黑色甲虫,它的身体包裹玄铁一般坚硬的外壳,泛着冷冷的光泽,它是如此巨大,能看到钳子上的颗粒和白色斑点,还有足上浓密的毛发,它挥动几只足,正在静默缓慢地向她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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