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82)

衡南同他肩并肩坐在病床上,从他手里揪走两张纸巾,边抽泣边擤鼻涕。

盛君殊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入师门之前的事情?”

衡南想,怎么不记得,只是她那样的出身,说出来他难以接受。

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大记得了。”盛君殊的声音很轻,凝神细思,“我好像没有姊妹,家里就我一个。除了爹娘,我好像有一个奶奶。”

“是不是镶着金牙?”衡南问。

“你怎么想到这儿了。”盛君殊哭笑不得,又想了一想,“没有金牙,倒好像有一个金项圈。”

他现在唯独记得的,也就是被反射出的金色的光和雾,老人锦衣之上那个镶满珠翠的金项圈,抚掌逗弄,笑声,丫鬟的脂粉。

“我七岁就跟师父走了,没留下什么家里的记忆。我是师父第一个内门弟子,十一岁就做大师兄,看你们洗髓,照顾你们食宿。”

十一岁开始做师父的左膀右臂,非常高兴地做个长兄。

“我还记得白雪年纪小,哭着想家,无论如何不肯上山,我没办法……”

“我也记得。”衡南刻薄地说,“你像她爸爸一样带她‘荡秋千’。”

所谓“荡秋千”,就是背后提着两条胳膊,把小女孩荡来荡去的一种游戏。然后白雪就咯咯地笑了,旁人也都笑了,谁都喜欢小小师妹,唯独她面上笑着,心里妒恨不已。

“像爸爸一样”出口,盛君殊忍不住看了一眼衡南。

因为当时白雪玩得正高兴,背对着他,真的脱口而出一句“爹爹再来一次”。

那年他刚十六岁,听到以后敛眉,也没什么反应。

少年时代,谁都希望能今早变成熟一点,变“老”一点,老意味着德高望重,意味着权威,意味着可以镇住场子。直到后来想起,才有些郁结。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冷静,平稳,大师兄要有大师兄的样子。远看一杆旗,凑近一棵松。

“你们都没有见过我这样吧。”他牵起自己身上宽松的病号服,他的手背和衣服一样的苍白,笑笑,“我自己都没想过我有这么这一天。”

“要师弟抬到医院,早晚量血压,卧床一个月,饭让师妹做好送到嘴边。”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难以启齿,最终没说出口。

“辛苦你了,衡南。”

“你为什么要跟我这么客气。”衡南奇怪地扭头,“我们是没睡过吗,还是没亲过?”

她讥讽道,“我们不已经是‘你不带套我吃药’的交情了吗?”

盛君殊眼睛睁大,万万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茬,忙伸手捂她的嘴。

衡南挣脱出来:“你存我私房照时候怎么没那么客气?”

盛君殊黑峻峻的眼睛失态地看着她,耳尖慢慢变红。

肖子烈说过,师兄耳朵红,就是在气头上。

生气她也要说。

衡南语速很快,就像飞刀:“还是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做顿饭就会累死的废物。”

盛君殊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君殊,”衡南冷然瞥他一眼,“我也是通过考核,历过洗髓,从几百个孩子里选出来,才做了你师妹的。”

“我只是小你几岁,才排在你身后。别人只是没你练得好,不代表除你以外都是废物。”

盛君殊让她说愣了:“我没说你们……”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衡南漠然地打断,她的眼睛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异样的光,“你靠我一下,我不会倒。你不要看不起我。”

甚至,她有时会恶意地盼望,全世界都背弃他才好。

师兄的好,对谁都好。等到那时候,她便将他整个儿拖入黑暗的巢穴,就独占了只属于她的好。

“……”

“我是没见过师兄这样。”盛君殊一惊,衡南冰凉的手就顺着敞开的衣领钻进去,恶意地按压他的锁骨,“但是这样更好。”

盛君殊一把攥住她的手,防止她再撒野,两人混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直视病号服了。

“……别,别闹。”好半天,他才低哑地说,已无半分气势。两人对峙,衡南拿了半天,才将手从他紧握的掌心里抽出来,都让他捏痛了。她看了看手,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架,又凑上来。

盛君殊闭着眼睛给她亲。

他大致摸清了,衡南是个弹簧性格,你弱她就强,你持续地弱,她就发疯——他为什么还是不躲?

他这么想着,甚至她爬到他膝上又不慎滑落下去的时候,还顺手扶了一把。

师妹好像不大会接吻,她就只有一招,啄木鸟。

衡南找到了着力点,整个身子都挂在盛君殊身上,他依然坐得稳稳当当,大约是男女力气差距大,推不倒,亲了一会儿,她也累了,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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