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90)

看了两眼,又粗暴地拿下去,镜架勾掉了几根发丝。接着换另一只墨镜。

这具小身体的脑袋总是垂着,张开汗津津的手心,悄悄睨一眼,手心里有一团纸,展开一看,是地上捡的半张票根。

“妈妈,妈妈。”

“干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小兔邦尼?”

“周末。”

她敏锐地察觉她的敷衍,小心地说:“你上周也这么说,那你周末不在家里睡觉行吗?”

衡南被用力地拉到凳子上坐下,潮湿的粉扑胡乱扑在脸上,带着腻腻的发霉脂粉味。

女人头顶是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得她的面目模糊不清:“你跟你爸一样自私。”

她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看女人的脸沉下去,就知道不好。

“没有你我早就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你为我付出一点又怎么了?”

这个女人的情绪急躁,越说越气,拍粉把额头怼得一倒一倒:“妈妈不是在努力赚钱吗?你到底懂不懂体谅我?我就不明白那种弱智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手上的票根紧张地揉成一团,在火山爆发的当口,生出一股尿意。

“哎呀。”眼线笔戳进眼睛。

女人紧张地掰起衡南的下眼睑看,松一口气:“没事没事,揉揉就掉了。”

“受不了了,真麻烦。”这双腿的主人拿着衣架走远了。

眼睛眨着,右眼一直在掉眼泪,眼泪打在米老鼠的脸上,眼睛很痛,肚子也很饿。

倚在门框上的男人正在吃早餐,见她眼巴巴看着,掰了块面包给她,她欢喜道谢,赢得一顿夸赞。她的脑袋被很多人摸过,欣慰的,怜爱的,同情的,她喜欢被人抚摸,这种抚摸带着认同。

她两口吃掉面包——又从嘴里拽出来一小块,捏在手里,耐心地等女人走过来。

“妈妈,吃面包——”

“捏得恶心死了。”女人心不在焉地斜瞥一眼,挥开门帘,“张工好了没有?”

她被推出去了。

头戴太阳帽,身穿背带裙,胳膊上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假花,面前有个大机器,疯狂地闪烁。

其实她不想起得很早,不想维持一个姿势一整天,不想脱了穿,穿了脱,进进出出地对着这个大机器。

她最喜欢的游戏是小熊小熊,最喜欢的玩具是换装娃娃,她有两个喜欢的小朋友,这些妈妈都不知道。

她也喜欢妈妈。但妈妈不会陪她玩耍,有时她在外面拍门,妈妈就装睡。可她知道妈妈一定抱着手机,妈妈在房间里笑声越过半个客厅,但对她的时候,总是皱眉和大喊。

只有一次,走亲戚的时候顺路去剧场看了小兔邦尼,戴礼帽的邦尼出来的时候,妈妈下意识欢呼着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放开,一直牵到了剧院外。妈妈还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兔发箍戴着,和她一起吹泡泡,那一天她好开心,恨不得太阳不往山下落。

但太阳还是落山了。

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所以发挥得时好时坏。她心想,所以我要耐心等等她,经常原谅她。

……

“女的是徐云云。”

踹完南瓜车以后,衡南弯腰系鞋带。

她跟那女人气场不合,却对着徐云云叫了一路妈妈,真够窝心。

盛君殊默了片刻:“你直播那次,徐舟提过一句,徐云云也是大三.退学,是因为生孩子。”

“但图图看上去只有两三岁。”

“那她前面还生过一个孩子。”

一股凉气顺着衡南的脊梁骨爬上去,她开始快速翻动手机,“那个孩子弄哪儿去了?”

徐云云的童装店“艾妈妈”已经被警方解封,衡南打开网店货架,一路翻到最下面的货品列表,愣住了。

这里面的儿童模特,和最新的童模不是同一个,但也很够可爱。挽着篮子,拿着花朵,戴着阳帽的小小姑娘,有一张衡南熟悉的脸,每一张都笑容灿烂。

*

忘记告诉她了。

衡南把连衣裙子抖开,小心地铺平熨烫,将腰带扣上。腰带扣上是个橡胶制的绿色卡通恐龙,恐龙身上还骑着一只白兔。

衡南忘记告诉她了——这个颜色其实是温柔的香芋紫,比基佬紫浅得多。

盛君殊袖子挽起,面前放着一只医院用的塑料盆,盆里加水,泡满了泥土,手扶着泥土一搓,拔出圆柱,十指慢慢向下,塑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偶人。

蘸符水,点睛。

泥偶的脸上赫然睁开两只眼睛,巨大两眼相错,一上一下,像埃及壁画里的邪灵,十分怪异。

偶人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眼睛眨了眨,似乎很是新奇。

盛君殊顺手将它墩在桌上,端着盆子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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