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234)

白雪经常坐在这张靠窗的桌子上温书,不过多半都是在打盹。脑袋枕在手臂上,只露出疲倦的湿漉漉的大眼睛:“你有名字吗?”

狐狸点头,爪子沾着桌上的水,歪歪扭扭地、艰难地写了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诶?三角眼呆滞,看了看爪子。

没水了。

随即脖子一把被人拎起,在空里“嗷嗷”地转了个圈儿,又被小姑娘箍紧在怀里:“好名字,阿木!”

“……”

你妈妈的阿、阿木。

吧嗒,桌子上滚落一枝紫色桔梗花。

吧嗒,又一枝。

第三支,第四枝,无数枝……桌上堆满了紫色桔梗花……

狐狸踱到紫色琉璃瓶前,用爪子推了推,瓶子里只剩下一些水,水上漂了一片皱巴巴的半腐烂的叶子。

狐狸跳到了梳妆台上,金光灿灿的蝴蝶发卡从尾巴尖扫过,正在拆耳坠的少女两手捏着耳垂,皱眉向后一躲:“干什么!”

狐狸跳回桌面,“嗷嗷”地摇晃着琉璃瓶。

“你昨天的花?”她说,“都枯了,我就扔了。”

狐狸一怔,毛发竖起,利齿龇出,发出更加凄厉的吱吱声,似乎是发怒了。

“枯了的花,怎么能永远插在花瓶里呢?”白雪满不在乎地看着镜子,小心地拆下发髻,散下一头微卷浓密发丝,“哪一朵花不枯呢?你又能让花不凋谢吗?”

“小狐狸,有点出息。”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骄矜地说,“这朵花谢了,再摘新的就好了。世上永远有花开着,没什么可留恋的。”

“……”张森坐在桔梗堆成的小山上,毛一根一根耷拉下来,浑似淋了一场雨。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还未入冬,细细的雨丝播洒下来,已经夹杂着冷硬的冰碴。

盛君殊写了三天的陈情书、聘书,毕竟这么多年没拿过毛笔,字抖得蜿蜒蛇行,灯下废掉一厚沓废稿,总算写出两张像样的。

浪费了不少纸。

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吹干了就揣起来找师父摊牌去。正沿着山路往浮游天地走,背后传来叫声:“师兄。”

回头,衡南发髻上的木簪斜插,鬓边的发丝被风荡到了脸颊上,呼出一口白气,沉淀作颊上浅浅的红晕,拎着裙角朝他跑来:“我和你一起。”

雨丝中的雪融在脸上,盛君殊一看见她身上的裙子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多少次他西装脱下来给了衡南:“你这体质是想生病?天冷,回去加件衣服再出门。”

衡南站定,仰头看他,眼神里含了一丝奇怪,小心睨向肩上烧得正旺的阳炎灵火:“师兄,我们的体质……还会生病?”

盛君殊在袖子里猛掐了一下自己:“不会。”

“……走吧。”他转过身去。

衡南笑了一下,默默地跟在他身旁上山。

从青鹿崖到丹东在的蜉蝣天地,有一段不短的路。盛君殊一面走着,一面出神,其实一起去求师父赐婚也好,省得师父再征求一遍衡南的意见。说不定今天就可以定下来。

其实不单衡南急,他也殚精竭虑地急着。

盛君殊只觉得又憋屈又好笑,侧眼瞥向衡南。

衡南低头看路,表情颇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盛君殊抬头看天,才发现天幕阴沉沉的,几乎变成了土黄色。

“雪越来越大了。”衡南也抬头,伸手,粘连的雪花落在她掌心。

她的唇色发白,黑峻峻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不聚焦,似乎对着假想敌露出了恐吓的神情,藏在阴狠之下的却是脆弱的恐惧。

盛君殊说:“赶得到。”

话音未落,天边一声响,对面山头的大石块错动了一点点,仅一个晃动的虚影,足以让盛君殊瞳孔紧缩,拽着衡南刹那间退了十几米远。

无数块大石滚落,黑影由远及近,交叠落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声巨响,掀起惊涛骇浪般的黄色沙尘。

“……”盛君殊把衡南放开,看着席卷的雪,满天的粉尘,还有眼前完全阻断山路的大石块,一时无话可说。

找师父订婚的路上,山崩了?

这也是衡南的噩梦之一?

他扭头看衡南,却见衡南直直立在风雪中,安静地看着眼前堆积的石块,目光中有什么破碎开,仿佛看到一座怎么也翻不过去的高山。

“站远点。”盛君殊把她挪到一处山洞里,把怀里的聘书小心地抽出来塞给她,顺带着掏出来的还有一堆符纸。盛君殊把符纸拢了拢,“在这儿等。”

符纸点燃,旋转的火龙窜出,冲击石块,盛君殊试图轰出一条路来。

这薛定谔的石块,除了烧黑了一点,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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