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5)

咖啡馆是个迷你小店,只容四五张塑料桌子。工作间也很小,只是挤着摆了一张长条椅子,对面是员工存放个人物品的铁皮柜子。

没吊顶的屋顶管道狰狞密布,唯一的灯泡坏了,仅高处的排气扇转动着,透着一点呛人的白光。

熊本熊慢慢地卸下头套。巨大的头套之下是一张巴掌大的、瓷白的脸,湿透的头发丝黏在耳廓上。

她将背带卸下来,手臂钻到身后去拉拉服装的拉链,贴到了一双微冷的手。她陡然僵住。

那双手已经将拉链“滋啦”地拖下来。男人滑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看看,要帮忙也不说一声。顺手的事情。”

人偶服装从两边滑落下去,盛夏时节,女孩仍旧穿着浅杏色棉麻长衫长裤,此时已被汗水打得透湿,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一道弯曲的腰线。

那只青色血管虬劲的手,扯住长衫背后,有一搭地没一搭地轻轻拉动:

“热吧小衡?我早说给你开双份工资,你就是不肯。”

四十多岁的光头是咖啡店的老板,发茬子下面脖子上的肉垒了好几层,一双向下的眼,看着衬衣背后隐约透出的黑色文胸的搭扣。

他的食指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原来是那女孩将手伸到背后,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个女孩子,出一身汗,手还是凉得像冰块似的,不过让她这么不声不响地捏着,倒是怪舒服的,他也就顺着她,没再动弹。

女孩扭过身来,自顾自朝外走,摘下挂钩上的绿色围裙,熟稔地挂在纤细的脖颈上,走向了柜台。

迎门的光线,从下颌开始,慢慢落在她脸上,逐渐勾勒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姝丽面孔。

一双眼黑漆漆,如点墨,像千禧年流行过的日式艳鬼娃偶。

胖子背着手,跟着女孩走出了工作间。

拖地的阿妹悄悄抬眼窥探。

她是乡镇女孩,脸上两坨冻红,不像衡南,个儿高又白。她知道衡南在店里,老板一定会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衡南。

果不其然,江胖子又拉起衡南的手,说给她看手相,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江胖子拉着她的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转过来:“上礼拜庙里求的,正经的小叶紫檀。”

衡南低着头瞥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怪胎。当初找兼职的时候,这条街的的老板都面过她,怀疑她脑子有点问题:总是旷课打工,整个人钝得很,说话不应,不理人,一点活气没有……

但是他说用就用,长得这么漂亮,不用白不用。

“这佛珠我带着小了,倒衬你,你试试。”胖子说着,将那串佛珠从自己腕上滚到了她手腕上,顺带着将那雪缎子似的手背也摸了过去。

衡南用冰凉的手指推着,将那佛珠又给他直挺挺地滚了回来。

胖子面色一僵——

“叮咚。”

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他只得松了手,衡南立即抽回收手指尖,垂着头站在了柜台后面。

衡南极怕生人,好在收银台电脑架得很高,瓶瓶罐罐摆满,遮住了她半张脸。

“……”

衡南喜欢熟客,熟客自己懂得看菜单。就怕生客问东问西。更可怕的,是她和客人都在等对方说话,尴尬的沉默。

收银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贴了张旧标价签,边角沾了毛絮翘起来,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反复扣动翘起的边角,“请问要点什么?”

声音低而急促,好像是被一股脑挤出来的。

客人沉默,她能敏锐地感觉两道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借着电脑的掩护,她稍稍抬起眼睛来,看见对方西裤上闪亮的金属皮带扣。男人手臂上搭着深色西装外套下,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她有些呆住了。并不是因为这穿戴,而是她因为感觉到一阵几乎炽热的暖意扑面而来,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

……是个阳炎体。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压在她肩上的、在她颈后冰凉哈气、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的,在这股热浪中刹那间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是被火星撩到的蝙蝠,呼啦啦飞了个干净。

她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慢慢地沥干了水分,轻盈得可随风荡起。

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

只可惜马上就要走了。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机械地重复:“您想要点什么?”

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没搭话,衡南蓦然看见他双肩阳炎火焰烧得更盛,如果再往上看,她就可以与来人四目相接,但是她低下头去。

她恐惧眼神接触。

胖子见衡南半晌应付不来,把女孩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柜台后,热络地捏过了菜单递来,“第一次来吗?可以尝尝我们这儿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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