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番外(274)

柳贺微微一笑:“本府只是随意看看,你不必过于紧张。”

明初有规定,居住在养济院中的老人,月给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各一匹,儿童则按老人的三分之二供给。(注1)

然而规定是规定,到了实际操作中,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柳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众官员一同进了厨房。

柳贺来这养济院是临时决定,消息传至养济院众人耳中时,众人还来得及将冬衣米粮等临时发放了,可柳贺要去看厨房却无人准备,因而柳贺刚刚踏进门槛,脚边就闪过一只黑不溜秋、膘肥体壮的耗子。

众官员:“……”

柳贺面色不变:“本官治《诗》,各位大人可知《诗》一经中,本府读哪一篇感慨最深?”

他脸上带着微笑,可听到他问话的官员俱是低着头,不敢看柳贺,也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随柳贺来养济院中的官员有进士出身者,也有举人和杂流出身者,但柳贺所提的《诗》中名篇他们还是知晓的。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柳

贺吟了一句,“本府读《诗》日久,家中也有一只狸奴,这般个头的硕鼠倒是头一回见。”

老鼠为何被称为耗子,其实也是因老百姓讽刺官府的苛捐杂税,称之为“雀鼠耗”,收粮时常用的“淋尖踢斛”法便是损耗的一种,即踢在斛外的损耗是不算的,百姓需自己填补上亏空。

那老鼠显然是在这养济院中养得久了,见了人也不害怕,在众人面前大摇大摆地闪过一圈后,便贴着墙缝钻了出去。

厨房中的厨子等人显然也未料到会有人来访,见柳贺等人都是头戴乌纱帽、身着官袍,此时才慌慌忙忙地叩头跪拜。

地上的瓜子皮和花生壳还未来得及打扫,灶台和锅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早晨的米汤似是未来得及清理,柳贺揭开锅盖一看,只有汤,米只有零星几粒。

负责养济院的官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府台大人,这……都是早晨剩下的,中午的饭食还未来得及做。”

柳贺道:“各位大人,恤孤一事,律法上的规矩各位应当比本府还清楚,程通判,便将这一条背出来听听。”

程通判被柳贺点了名,此时只能出列道:“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注2)

柳贺瞥了程通判一眼:“程通判,咱们为官之人也不必过于谨慎,声音大些倒也无妨。”

“本府并非瞎子与聋子,府中的各位大人也并非眼盲心盲之人,莫非你觉得本府是傻子不成?”

太守一怒,众官吏都不敢出声。

恤孤是地方官政绩考评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张居正推出考成法后,官员考核的侧重点则在税收与地方安定上,不少官员对恤孤、孝廉、文教等的重视就略有不足,当然,在绝大多数时候,官员们重视这几项也只是出于官声、政绩的考量,并非真正要给予孤老弱势者关怀。

柳贺查看民生有关的文书账目,便觉得这养济院的账目有些对不上,这一日特意抽空过来看了看。

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柳贺的怒火就有些止不住。

他任这府官也有几月了,这几月他或查看账册,或亲自造访各县各州,可以说,这扬州府中几乎没有一件事令他满意。

柳贺也反思了一下,他毕竟是程序员出身,被PUA到天天加班,保持高效的习惯几乎融进他骨子里了,在这大明朝,他不可能要求官员也如他一般。

然而官员并非百姓,在柳贺看来,官员能将自己分内之责做好已经是百姓的幸运了,然而扬州府中多的是不为百姓考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硕鼠。

柳贺视线在那官吏身上停留片刻:“将此人绑起来,留待发落,若有贪污克减者,严惩不贷。”

“府台大人饶命啊!下官自认勤谨,照料这些孤老就如同照料自己的父母一般,绝对不敢有丝毫懈怠。”

“路大有,本官已是很给你脸面了。”柳贺道,“按你所报,这养济院中有老人六十六,自两年前起便是如此,本官来问你,这两年之中,便没有老人过世,没有新增?你每月报的米粮数都一样,可床有多少张,多少老人住在这里,你当本官看不见吗?”

“给本府细算路大有任此职后贪下的米粮数,本府要他尽数吐出。”柳贺道,“程通判识人不清,降一等俸禄。”

程通判心中虽有些不服,但柳贺这般说了,他也只能认罚。

“本府丑话说在前头,本府官员中,若是有人贪污了银两,在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或在办事上拖了本府的后腿,本府定然严惩不贷。”柳贺微微笑道,“谁不让本府有好日子过,本府便不让谁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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