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令(24)

薛盈那时候甚至在幻想着,来的人那么温柔地抱着他,托着他,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终于原谅他了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断眨动,竭力想要看清,但因为他当时太小了,冻得也太狠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那时候他摸到了那个人的一根手指,正是右手的拇指。

那个人手指上有一串很特殊的疤痕,不是后宫之中的奴才被主子折辱留下的那种疤痕,很特殊。

薛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用纸张将疤痕的形状绘制复刻了下来。

那道疤痕就和他现在摸到的——一模一样。

也是这根手指。

就是这根手指。

薛盈脑中风暴一般,瞬息卷过很多念头。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是一个组织的印记。

民间、江湖、氏族豪绅,会豢养各种各样的组织,做一些明里的暗里的,不能见人的事情。

最多的是培养杀手、暗庄、和专门服侍大官富商的娼妓。

这也是最好的解释,否则根本无法说明,为什么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一样的疤痕印记。

这伤疤微微在手上凸起,规整排列成长条,有些像是烧伤,只有烧伤会凸起。

卫听春又拉着薛盈写字。

她想说“嗨”。

想说“你的声音很可爱。”

想说“你好像只小猫咪。”

她想了很多,但是每一句和薛盈说似乎都不合适。

她和薛盈,其实要细说起来,根本不认识,也不能认识。

他们只是在异世短暂擦肩的过客。

最后卫听春想了许久,手指久久悬而不落,她已经纵容自己记住了猫咪的花纹颜色,甚至是名字,她不能再纵容自己继续和猫咪有其他的感情和交流。

因此最后卫听春只写——好好活着。

想到他晦暗阴翳的双眸,想到他阴郁沉默逆来顺受的态度。

卫听春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卫听春书写的动作很慢,手指勾画在薛盈的掌心,将这四个字,端端正正书写了六七遍。

而薛盈垂着头,在想的还是卫听春究竟是哪个组织里面的人。

他虽然是皇帝弃子,生性懦弱,低调沉郁,也没有母妃保护,没有外族护持。

但正因为如此,他简直是天子第一号的傀儡人选,因此民间这些年有很多人私下联系他,送他各种金钱美人,奇珍异宝,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狼子野心的大臣。

只是薛盈很清楚,他们不是看重他,只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想要他做傀儡人,若成,便是最好不过,若败,死无全尸的只会是他。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真的在乎他,他们都想利用他,却又厌恶他,甚至想要他死。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要他好好活着。

薛盈想到卫听春喂他喝水,轻轻且耐心捏他腮肉的手法,时光仿佛在无限倒回,回到了他五岁的那天的冬日庭院。

那个人也是这样耐心地环着他,轻轻地捏他腮肉,然后给了他一碗滚烫的生命之源。

后来薛盈用很长的时间,查到了当初那个喂他参茶的人,是一个新入宫的,不幸死于被人利用的小太监。

死得太快了,薛盈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可是那个人,又怎么会是面前的这个罪奴呢?

就算是同一个组织,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习惯?

这个罪奴自小帮着庆妃虐待他,留在他身上的疤痕无数,但是她却不该有和那个小太监一样的疤痕。

薛盈想不通。

他便一直抓着卫听春的手摩挲。

卫听春垂头看他形状姣好的唇抿着,大抵是火烤得暖了,透出了一点血色。

卫听春又伸出没有被抓着的手,整理了一下薛盈的乱发。

这一次他没有躲,他抬起头,隔着蒙眼的布,看向卫听春。

开口又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若当真是什么想要接触他的民间组织,又怎么会到如今才来找他?

薛盈最了解这个罪奴不过,她一生未曾出宫,现在又是毒瘤满腹,即将爆裂身亡。又怎么可能接触到什么组织?

那你到底是谁呢?

这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薛盈脑中闪过一些民间的志怪杂书,那上面有种邪术,名为借尸还魂。

他一遍一遍确认着细细长长的伤疤,比十年前更深刻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两个人坐在火堆边上,谁也没有再开口,静谧而和谐。

卫听春不知道再和薛盈说什么好,只是奇怪薛盈为什么独爱她的右手,抓着不放。

垂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在摸自己的灵魂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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