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36)

杨仪不愿人给自己诊脉。

一个原因是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症候,第二个原因则是,若是遇到糊涂大夫倒也罢了,若是遇到个有能的,很容易从脉象里听出她是女子。

“不、不必,”杨仪挤出了几个字:“被风吹了……一会儿就好。多谢旅帅。”

“真的?”十七郎仿佛怀疑,又哼道:“你都这样儿了,还谢什么?”

可杨仪非但想“谢”,而且非常想逃。

她的沉默,让十七郎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腮:“哦……之前是假的,伪装而已,在魏家宰那泼长虫的时候沾了些血,觉着腌臜,清理起来又甚是麻烦,就先除去了。先生莫惊。”

杨仪违心地回答:“不、在下未惊。”

十七郎飒然一笑:“得亏嬷嬷有先见之明弄了一辆车来,不然你这个体格,只怕回不到蓉塘,路上就得倒下。”

杨仪如蒙大赦:“多谢旅帅!”

“你不咳了?”十七郎问。

杨仪道:“是、突然就好了,”听说能走,不药而愈:“既然如此,旅帅善自珍重,早日康泰如初,在下就此告退。”

她拱手行礼,向着马车退了两步。

十七郎则惊讶地:“等等等等!你又告什么退?”

杨仪一愣:“这、我自回蓉塘,旅帅自然……”

“我也回蓉塘,咱们一块儿走,你忙什么?”

晴天霹雳,杨仪瞪向十七郎:“旅帅您说、可是……”

戚峰在旁看了半天,此刻嗤地笑了起来。

十七郎听见:“你这疯子又笑什么?”

戚峰道:“我在笑杨易,刚才还跟我打听十七你的尊姓大名,怎么这会儿当着你的面儿,名字也不问了,只顾要走?”

杨仪脑中嗡地一声响,恨不得暴打戚峰的嘴。

这戚疯子真是卖人而不自知。

十七郎则扬眉:“杨先生你不知我的名姓?这又不是什么绝密,我自姓薛,单名一个放,‘白日放歌须纵酒’之‘放’,字‘不约’。”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薛放,薛不约。

他蒙着双眼,可杨仪仿佛能看到他那眸光流转,锋芒毕露的模样。

“听清楚了么?杨先生。”

肩头突然一沉。

杨仪惊慌回头,见是戚峰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虽然戚队正已经把手劲儿放到最轻,这一拍仍让杨仪晃了晃身子。

大概是杨仪恍惚的样子让戚峰产生了误会,他笑问:“十七的这名字不错吧?”

杨仪没法儿回答,只把自己僵硬的脖颈稍微往下一沉,表示赞同。

幸亏戚峰没再为难她,他伸长脖子看向杨仪身后,哈哈笑说:“哎哟!咱们隋嬷嬷真成了奶妈子了!”

隋子云怀中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正往这边走来。

女娃儿的神情有点畏缩,仿佛还在惧怕什么,头发微乱,衣裳也有点脏。但在看见十七郎的时候,女娃儿的眼睛里闪出光来:“叔叔、哥哥……”她胡乱叫着,自己也不知要叫什么。

隋子云把她放下来,女娃儿飞奔到十七郎身旁,拉住他的手:“哥哥,是哥哥救了我的对么?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女孩儿自然就是被十七郎从魏家地穴蛇口之中解救出来的苗圆儿,虽然十七郎“相貌大变”,也换了衣袍,苗圆儿还是凭着直觉认出了是他。

“不要紧,”十七郎指了指杨仪的方向:“那位大夫会给我治好,要不是他,我们也找不到你。”

杨仪大感意外。

苗圆儿回头,骨碌碌的双眼疑惑地看着杨仪。

十七郎的唇角似乎挑着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是他看懂了你那猴子哥哥要说的话,指点我们往这儿来的,所以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行驶。

杨仪翻了翻荷包,找出仅存的两片薄荷叶,放了一片在口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

在杨仪膝头,苗圆儿已经蜷缩着身子,已经入睡。

杨仪望着女孩儿乖静的睡容,想到在魏老头房中看到的那副烛九阴的画像,不由发出细微的一声叹息。

“你有心事。”低沉的问话声从对面传来,正是十七郎薛放:“横竖闲着,何不说说。”

杨仪一抖,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她的心事若是十分的话,那八分都在他,如何开口。

薛放靠在车壁上,微微仰头,这个姿态颇有点睥睨人的架势,可他偏偏是蒙着双眼的,于是这睥睨之外,又多了些许莫名的怅然。

“也、没什么。”杨仪只想退缩。

蒙眼的布动了动,大概是他在皱眉。

这马车并不大,只要杨仪一伸腿,或者薛放一探胳膊,两个人就会势不可免地会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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