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顿时闭上嘴，看了看顾湘，低头上了车。

项大虎破口大骂：“崔绣，你个黑心肝的王八蛋，果然背叛了夫人，别以为老子栽了你就能逍遥快活，刘老大会弄死你，弟兄们会弄死你，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崔娘子翻了个白眼：若不是这几个都是只会窝里斗的货，事情哪里到了这个地步，到现在，还如此言语，只听这话，她也没什么力气再替夫人等人隐瞒保密！

她对夫人自来是很忠心的。

前提是她家里人都安然无恙。

现在家里人到了人家的手里，她的忠心就只好打上七八个折扣了。

崔娘子自然不是那种骨头很硬，既不怕死，也不怕折磨的人，但她也没有那么害怕。

在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活一日是一日，哪日死了，那也无所谓。

唯独她的家里人，她希望他们能过上和现在不同的崭新的人生，也不必多么富贵，只要能吃得起饭，吃得起药，荒年灾年不必卖儿鬻女，天冷了能有衣服御寒，下雨天能有温暖的家栖身。

最重要的便是，不要每一天都活得稀里糊涂，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下去。

张夫人对她描述的未来，就是她想象中这样的日子。

崔娘子当年是信的，张夫人说的那般详细，神色也真诚，她想，如果不是的确知道该怎么去做，清楚地预料到过那样的未来，张夫人也不会如此清晰地描述那一切。

只随着时间流逝，崔娘子年纪越大，经历越多，到越发觉得张夫人口中描述种种，都比梦幻还要虚无缥缈。

夫人的为人，也实不似能说出那样话的人。

不过是没有旁的路罢了。

每日稀里糊涂地做下去，许还有让亲人一辈子舒舒服服过的希望，可要不做，下一刻便是地狱。

夫人那样的人，前面才同她温情脉脉，回头便是刀斧加身，也绝不会多眨一下眼。

她的手已经脏了，本就没有退路。

车马徐徐，不知归途。

崔娘子闭着眼，等着人来审她，可许久不见动静，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车马停驻，车窗外隐隐有炊烟袅袅。

她在顾庄也待了些时日，若说对什么印象最深，还要说是‘顾记’酒楼的炊火。

不多时，崔娘子面前就被送上来一只托盘，盘上四碟小咸菜，一碗熬煮得金黄的米粥，一个蒸得暄软可口，足足有十八个褶，盛放如花的大包子。

她不觉吸了口气，在顾庄，她每日都能闻到这样的味道，每日都想进去吃上一次。

可那时她心下戒备，不敢到敌人的地盘，只好忍了，只夜深人静，仍会想着若有一日能让她母亲，妹妹，以及其他亲朋都能坐在一起，吃上这么一顿简直令人着迷的饭食，那该多好？

马车之下，两个短打打扮的小厮提着饭桶匆匆走过。

“小娘子说老人家恐牙口不好，炸蚕豆不要送了，酥鱼多来两条到无妨，还有，老人家口味到清淡，炖的那道羊排，很不必再多加盐，不过炸芝麻可以盛一碟子送去，多吃些对身子只有好处没坏处。”

崔娘子静静听着，幽幽一叹——夫人你看，我有什么法子？这自然是邀买人心的手段，可人家的手段就是很管用。

她做好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的准备，可一时半会人却无人来问。到是隐隐听见后头项大虎狂吼乱叫的，吼了半晌渐渐没了声息，不多时就眼见不少侍卫匆匆来去，手里捧着各种纸张，显然已得了不少口供。

崔娘子略一沉吟，心下就明白了。

她最大的作用就是被好吃好喝地安顿在马车上走这一遭。

项大虎是个什么性子，她清楚得很，既自己在此，那他就不会太抗拒招供，毕竟他不招，自己也要招的。

自己招完了，他自然一点用处也无。

他们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崔娘子很清楚——没用的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车外炊烟袅袅。

顾湘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笑道：“我在这位崔娘子心里，一定特别狡诈。”

老狗笑道：“怎能说狡诈？分明是智高一筹，远胜对方，他们输了就要认。”

顾湘笑了笑，连筋带肉的牛肉捞出来，取了一张薄饼，又切了几片葱白一起卷进去，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我们农场也该养些肉牛。”

老狗眼睛瞬间就亮了。

陈旭：“……”

肉牛！

陈旭想起当年家里伺候那头牛，他爹恨不能让牛睡屋里，自己去睡牛棚，伺候牛比伺候他祖母都上心。

咂摸了下嘴里的滋味，陈旭却是一点反驳的心思都无。

要是哪天真能什么时候想吃牛肉，都能吃得到，那简直足够他在禁军兄弟里吹上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