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106)
试问一个江湖宗门的老头儿本事再大,有资格让堂堂一方王侯做马夫吗?
可若换作是曾经与太学宫司徒大祭酒齐名的儒道大家,就不同了。
从未更名改姓的江映松望向前方的道路,笑容有些自嘲道:“老夫二十五岁就离开了太学宫,后来应召入仕跟着当时一帮老学究捣鼓出了国子监,没待几年就辞了官逍遥江湖,都过去多少年了,亏得你们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李长安这个马夫当的有模有样,轻声笑道:“江南道士林扎堆,有不少人都还记得你这位授业恩师,要从他们口中打听老先生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江映松朝马车后头望了一眼,呵呵笑道:“好在那些年轻人都不知道,否则老夫这一趟北上,你们北雍又得死不少人吧?”
李长安也没避讳,直言道:“若太平时候,朝廷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好说。毕竟老先生足以代表整个江南道的士林,姜家小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人不客气道:“到底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长安也不客气道:“若说没有,老先生也不信。”
听着颇为熟悉的语调,江映松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没了言语。李长安也未刻意挑起话头,过了许久,只听老人喃喃自语,“那日船上,果然是你啊。”
李长安没有吭声,算是默认,反正迟早也会被猜出来。
临近邺城,时常有披甲佩刀的骑卒从旁擦肩而过,人人身上好似都裹着一层浓重的肃杀之气,在北凉道以外大抵是见不到这般景象,江映松望着那些远去的骑卒背影轻叹道:“听说虎口城死了很多人?”
李长安嗯了一声,“陈仓怀荒两城,死了更多人。”
老人一时间没了言语,李长安低声道:“我一直以为老先生当年那句话说的没错,不论天下怎么乱,待到太平之日始终需要读书人来治理,或许打到最后北雍这些将士都会死绝,但至少我想给北雍也好,天下也罢,留下一些读书种子。”
老人笑了笑,“这便是你办柳絮书院的初衷?”
李长安没否认,“是也不是,女子存身不易,多条出路总归是好事。”
李长安忽然转头问道:“老先生当真不去书院看一看?”
老人骤然变了脸色,冷哼道:“老夫如今是个江湖人,去什么女子书院,老夫这趟来就是冲着祁连山庄去的,至于那几个屁都不懂的年轻后生……老夫管不着。好歹老夫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来一趟西北不容易,你堂堂一个……就不能体谅体谅老夫?”
李长安何等心思城府,当即会心一笑,“正巧,我陪老先生一同去。”
老人吸了吸被寒风吹红的鼻头,随着微微颠簸的马车摇头晃脑,嘴里哼起了那支在北雍如今人尽皆知的古阳关送君歌。
老人神情淡然,但此刻黄沙白雪,北风呼啸,歌声随风而逝,显得既壮烈又悲怆。
第485章
清风山坐东面西,有南北两峰对立遥望,相较北雍王府坐立的北峰,地势稍矮的南峰便是祁连山庄所在。
庄子尚未到半山腰,但离山脚也有段不远不近的路程,下了马车,老儒士江映松举目望向那条蜿蜒山路,一面感叹不愧不是天下第一大宗门,连条山路都铺的这般宽敞平坦,又一面感慨自己到底是老了,还没开始山上就腿肚子发软。弟子肖昂也不知是赤子之心过了头,还是天性单纯,听老先生这般“挖苦”自个儿,好心宽慰道了一句,老先生上武当山都老当益壮,这点山路自是不在话下。老儒士气的连翻了几个白眼,全然没了初见时的大家风度。
山脚下临时安置马匹的几个马厩已是满满当当,但此时上山的人却寥寥无几,正好一行人也落得个清静。为了照顾江映松这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李长安有意放缓了步伐,但老人好似并不领情,逞强般的大步上山,结果尚未走出一小段路,便有些气短,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再后来,只走到了一半,气喘吁吁的老人干脆累的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嘴上仍是不服输,说待歇个一炷香,看老夫不一口气爬上去!
李长安笑着没言语,满腹经纶的儒道大家也好,一生戎马的大将军也罢,不服老似是这个年纪的老人独有的通病。她陪着老人一同坐在石阶上,年轻弟子就站在几个石阶下边。
江秋却侧着身,面向北,不知在看什么,打从李长安加入马队起,她似乎就没拿正眼瞧过,也不知是有意避讳还是根本不在意。倒是贴着她的江秋水时不时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从里到外都透着好奇。肖昂那帮年轻弟子就不用说了,压根就没胆子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