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114)
暮色降临,虽说生意不如前段时日火爆,但到了吃饭的时辰,酒楼也逐渐热闹了起来。一盏茶之前,老儒生要了第三壶酒,掌柜想着顶多还能再磨蹭半个时辰老儒生也该走了,便不再分神照应那个角落,反正即便不打招呼,依着读书人所谓的气节,该付酒钱的银子从来曾不少。
随着酒客食客们吃饱喝足,三三两两结伴离去,终于有点空闲功夫的掌柜在拨弄算盘的时候下意识朝角落里望了一眼,这一看就把他给看愣住了,老儒生自然还在,只是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两个年轻女子。
绿袍女子眉眼如画,生来一股绰约风采,年纪稍小的女子好似一株刚刚抽芽的新柳,就是神情过于冷漠,仿佛拒人千里之外。正在收拾碗筷的伙计顺着掌柜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傻了眼,直到先回过神的掌柜咳嗽了一声,才慌忙收回目光。
这种仙子女侠可不能多看,前些日子就上演过一场血淋淋的教训,那本事不济的游侠儿就看了一眼隔壁桌一位容貌不俗的江湖女子,当场就给那位脾气不好的仙子打的半死不活。末了,还被围观的人好一通嘲笑,最后那个年轻游侠儿小心翼翼抱着剑一瘸一拐走远时,伙计看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当时就绝了出去闯荡江湖的念头。
老儒生依旧自斟自饮,时而拈起一颗花生慢慢咀嚼,明亮烛火下那双半阖着的眼眸,越发浑浊,不知是醉了,还是灯油将尽。
这个游历行医被世人称赞为活菩萨的绿袍女子,正是婆罗门门主封不悔,如今婆罗门弟子分散九州,各自悬壶济世,名声在朝野上下如日中天。与她形影不离的自然是那个比李得苦还命运多舛的少女,只不过一别几个春秋,如今的吴桑榆再不是一心只想报仇的懵懂少女。
老儒生将最后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又往旁边的空盘一摸,接着探手入怀里摸索了一番,酒意顿时清醒了几分,尴尬笑道:“封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封不悔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空盘子,许是猜到了几分,淡然道:“但说无妨。”
老儒生装模作样指了指酒壶,又点了点空盘,“酒肉酒肉,顾名思义……”
一旁吴桑榆忍着没翻白眼,转头就冲伙计喊道:“伙计,再来一盘酱牛肉。”
老儒生傻了眼,嘴里还在嘀咕:“老夫还没说完呢,老夫没银子了……”
吴桑榆冷着脸道:“一顿酒肉钱,比起夫子的救命之恩,算不得什么。”
老儒生动了动嘴,最终只是用酒水灌下了到嘴边的话。
记忆里,老儒生平日里鲜少饮酒,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只有下棋下到兴起时才偶尔小酌一杯,然后就拉着她开始说一些以前听不明白如今也听不懂的疯癫言语。酒桌对面的老儒生脸颊泛红,醉意朦胧,但神智意外的清醒,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清醒几分。吴桑榆不由得想起,来此之前,封不悔也没瞒着她,说是来送最后一程,这大抵便是世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范西平一生机关算尽,不可能没算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并不意外两人不约而至的到来。但他好似还在等人,等她们以外的一个人。
牛肉上桌,老儒生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吃完嘬了一口酒,表情十分满足,“酒肉不分家,朝野不分权,江湖不求名,庙堂不为利,和光同尘,共看大好山河,太平就真的是太平了。”
吴桑榆终于翻了个白眼,老夫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老儒生轻轻把酒杯顿在桌面上,“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门外走来一人,伙计放下手中活计刚要迎上去,不由脚下一顿,实在此人太过于超凡脱俗,武当山供奉的仙人画像也不过如此,伙计甚至不敢上前招呼生怕冒犯了仙家。好在来人也不理会他,径直往角落那桌走去。
一身白衣道袍,背负赤红符剑的柳知还不请自来,自顾在桌边另一侧坐下,嗓音平淡道:“李长安留在武当山的气数有溃散的迹象,所以我来看看。”
老儒生斟酒的手顿了一下,转头朝外望了一眼,啧啧道:“连武当掌教也忍不住跑来探虚实,看来动静是不小呵。”他又回头瞥了一眼身形样貌恢复到常人体态的柳知还,“你就当真只是来看看?李家圣人宰掉长安城那条养了近一甲子的真龙时,你躲在旁边可没少捞好处,韩高之离开观潮阁那里的天道气数也大都进了你的口袋,如今你离登天只差一步之遥,还想如何?非得毁了武当山的朝天大醮你才甘心?你们练气士替天行道,老天爷教你这么做的?教你如何搅得人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