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828)
马车不知压着了什么,颠了一下,姜凤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陷入了沉默。
李长安肩头上两排牙印窟窿有些深,看的出下了死口,边缘都翻着血肉,不过好歹止住了血,她看也不看伸手拉起衣襟。若这一口能让姜凤吟怨恨全消,倒也值当,可有这般简单吗?情与恨,世间两难,千古不解,若当真这般容易放下,又哪来那么多抱憾终身?
过了许久,姜凤吟幽幽开口道:“你问我为何非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心,那你可知道,当年父皇立储之前便要我交出兵权,我若非抗旨不从,今日我的孤坟将在何处?李长安,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李家蒙受冤屈,那些人的冤屈大都埋了土,有口不能言,有仇不能报。可我还活着,你明不明白?”
李长安缓缓抬眸,看着她道:“我明白,但这个天下不会姓李。”
姜凤吟忽然笑了,她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衫,道:“其实这个天下以后姓什么,与你我都无关,以后没人与我争,也没人需要我去守护,就总得找个理由继续活着。你说是不是?”
李长安也笑了,“我看你王府池塘里的鱼不少,可莫学那东安王闲着没事就瞎钓,多听听曲看看美人,赏心悦目又陶冶情操,不说活的多好至少自在无忧。”
姜凤吟瞥了一眼她的肩头,微笑道:“说了一路,也就这句话最中听。”
马车停下,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王爷,驿馆到了。”
李长安朝姜凤吟微微颔首道:“多谢相送。”
姜凤吟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头。
李长安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姜凤吟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仰头贴在她耳边一阵轻声细语。而后便松开了手,看着李长安下了马车。
入了五月的天,夜里仍旧有些寒意,李长安却已感觉不到,她站在夜色中目送马车渐渐走远,眼神冷漠。
姜凤吟觊觎的从来就不是池塘里的鱼虾,而是养在皇宫深潭里的那条龙。
她方才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个天下还是得姓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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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半个时辰前便有人来报,王爷已在回来的路上。
姜孙信在门前侯了一炷香仍未见人影,她望了一眼天色,朝身侧白灵官道:“白姐姐,母亲是不是去寻李长安了?”
白灵官沉吟了片刻,回道:“大抵是,这长安城咱们也没熟人。”
姜孙信又唤了一声白姐姐,而后转头看着她,笑道:“以后你可得好好陪在母亲身边。”
白灵官有些莫名,正欲发问,却听闻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车声由远而近。
姜孙信扬起笑脸迎了上去,“母亲回来了。”
姜凤吟从车上下来,顺势就将女儿搂紧了怀里,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叹慰一声:“乖女儿,看见你,我就安心了。”
姜孙信依在那个柔软的怀抱里,轻声道:“母亲尽管安心便是。”
一旁的白灵官默然垂下了头。
第356章
长安城内,为了迎接新帝登基,满城素缟换新灯,宛如前一夜骤雪刚落隔日清晨便听闻枝头蝉鸣。喜丧骤变下,使得整个城内仿佛都笼罩着一层乌云诡谲。
昨日后半夜试穿完新龙袍的姜岁寒实在顶不住连日辛劳,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翌日的大典,虽早早嘱咐礼部化简去繁,仍旧流程繁琐。天色刚泛灰白,姜岁寒尚未睡上两个时辰,便有女官前来伺候起居。
主子尚可忙中偷闲,做下人的便没这份好命了,一夜未合眼的禄堂生得知陛下晨起,亲自从御膳房送来了清淡汤食。这份小心并非阿谀奉承,而是为了登基大典万无一失。旁人出点小差错不打紧,新帝的万金之躯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池。
姜岁寒在屋内更衣沐浴,禄堂生领着一众内侍候在廊下,此时他才稍稍松懈了些心神,仰头望向初升起的灿烂金日。虽说钦天司早已夜观星象,推测今日定是个好日子,但暖阳照在身上那一刻,禄堂生仍是忍不住感叹一声。
真是个好日头。
因为先帝乃女子,故而后宫内没有所谓的三宫六院,也就免去了一些皇室礼节。但经礼部商榷过后,坚持认为还是得有一位皇室宗亲坐镇才合乎礼法,否则未免太过枝叶凋零无法彰显天潢威严。可挑来捡去,五王之中适合担此大任的唯有两人,一个是与陛下同宗同源的亲姨娘姜凤吟,另一个就是隔的不远也不近的外戚王爷李长安。提及后者时,礼部衙门内坐着的一众大小官员,皆是大眼瞪小眼,最后礼部尚书无奈之下拍案定板。姜凤吟再如何声名狼藉,也总好过那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吧?不过奏表呈上去之后,礼部尚书就后悔了,这二人真要论起来都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多少,与其为了礼法强行而为,不如干脆黜之。可惜隔日陛下准了,圣旨也下了,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