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和纸飞机(93)

“没事。”沈歆说。

司机开着车离开停车场,抬手把冷气温度调高了点。

沈歆又对着车窗拍了张照,给陆念发了过去,说自己上了车,正在回家路上。

但在出了停车场后,沈歆发觉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沈歆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这哪是回家的路,分明还离家越来越远了,她意味不明地说:“李伯,吃了几个菜啊,喝上头了?”

李伯的神色也很疲倦,欲言又止着,过了一会才说:“夫人让我把您送去那边。”

“哪啊。”沈歆的心猛地一跳。

李伯踩着油门,朝映在后视镜里的人影看了一眼,哑声说:“一会您就知道了。”

沈歆胃里空得有点难受,如今心跳得飞快,有点头晕脑胀。

半个小时后,车停了,沈歆困意全无,在车里坐得笔直,定定看向窗外。

车是没开回家,也没去酒店,在殡仪馆门口停了。

沈歆下车时差点没站稳,两眼花了大片,过了数秒视线才清晰起来。

“来这干什么,什么意思。”沈歆回头问司机,她心火烧得急,语气也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司机使劲吞咽了一下,露出一副沮丧的神色,摆手说:“我带您进去,夫人在里边等您。”

沈歆脚踩棉花一样往里面走,穿过一群胸口别着白花的人,指甲直往掌心抠。她一抬眼,就看见林芝和沈泽琨站在正中间,正面对着一口灵柩。

三脚小鼎里的香被续上了,烟袅袅散开。

林芝听见声音便回了头,双眼通红地招手说:“过来。”

沈歆从未见过林芝这么憔悴的模样,林芝的声音里是装不下的疲乏,那种悲恸和倦怠已经盈满而溢。

沈歆僵住了,从没想过林芝让她回来是因为这样的事,可那里边躺的人是谁。

“沈歆。”林芝喊了一声。

沈泽琨这才回头,向来温润的人像是被磨出了棱角一样,眼神沉得像深井一样,叫人看不见底。

沈歆走过去后,终于看清了灵柩里的人,是程梳雅。

上一次提起程梳雅,还是在陆念面前,沈歆藏不住得意的马脚,让陆念知道她奶奶曾经被称为国手。

程梳雅年轻时相当厉害,只可惜沈歆只见识到她后来天天奔着公园去的模样。

那会儿她年纪还小,走路都不太走得稳,被程梳雅抱着去公园下棋,她出手,程梳雅出脑子,程梳雅让她把棋下哪,她就下哪。

祖孙俩在外面能待一整天,然后程梳雅手机还没电了,林芝和沈泽琨急得差点报警,后来在邻居那打听到,程梳雅还在公园里坐着。

后来沈歆长大了一些,沈泽琨和林芝让她看书,程梳雅就会在那两夫妻出门之后,悄悄把沈歆带出去。两人在街上吃吃走走,到了公园又是下一下午的棋。

沈歆学得很快,但志不在围棋,程梳雅也没强迫她学,问她喜欢什么,她说想跳舞,程梳雅还瞒着林芝和沈泽琨给她报了舞蹈班,明明一把年纪了,还要跟着转圈。

可以说,在沈家,程梳雅是唯一一个无条件支持沈歆所有的人,程梳雅会觉得,坚持喜好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毕竟在程梳雅的这一辈子里,她也一直在坚持这么一件事。

程梳雅对大多数事情都很随性散漫,从不循规蹈矩,唯独在下棋上,她能把心一沉就是几十年。她好像这辈子就完全是为自己的喜好而活,以至于被带着长大的沈歆,也过得极其随心。

林芝把点好的香递至她面前,说道:“给奶奶上香。”

沈歆回过神,双手发颤地接住,在把香插进鼎里时,手背被旁边的烛火烫了个正着。

“今晚守灵,明天把奶奶送走。”林芝说。

“好。”沈歆浑身力气像被抽空了,勉勉强强能站直身。其实她早知道程梳雅身体不好,只是没料到,程梳雅会走得这么突然。

她忽然朝林芝和沈泽琨看去,嘴唇战巍巍开合着问:“奶奶走前提我了吗。”

“提了。”林芝回答。

沈歆想问程梳雅说了什么,可眼泪一股脑往外涌,一句话也说不出。

守灵的当天晚上,陆念给沈歆发了许多信息,只是沈歆没有看。

一班不少人问起沈歆的事,毕竟早上时沈歆说了肚子疼,然后就找方燃请了假,都以为她是生病了。

陆念晚自习时没去计算机室,屈起的手肘微微越过两张桌子并起的界线,撘在了沈歆的桌上。

温玟转头问:“沈姐真病了啊?”

“不是。”陆念摇头。

温玟又问:“那是怎么了,她请了几天假啊,我发她消息她都没回。”

陆念想说,她后来发过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复,但她只是摇了一下头。

后桌少了人,温玟怪别扭的,才坐正身没一会,又转了回去问:“学神你今晚怎么没去计算机室啊,方老师给的课听完了吗。”

“没呢。”陆念心有点空,她估摸着自己就算去计算机室,也听不下课,就这么把手肘搁在沈歆桌上也挺好的。

温玟哦了一声,看陆念好像在走神,多半是因为沈歆的事,便没有再问。

一整夜,沈歆没合眼,就在灵柩边上跪着,浑浑噩噩地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无外乎都是和程梳雅有关的。

程梳雅给她梳头发,扎两个丸子,送她去舞蹈室,在门外看她压腿。

程梳雅还带她去商场买舞鞋和裙子,那时候其实她还是学过一段时间芭蕾的,但后来她跟程梳雅说,更想学其他的舞种,程梳雅二话不说就带她去报了其他的课。

程梳雅还替她挨了会儿骂,因为常常溜去练舞,她的成绩下滑了许多,程梳雅硬揽了过去,说是因为自己想看自家孙孙跳舞。

后来吧,程梳雅开始生病了,林芝和沈泽琨因为这件事心乱如麻,又得为沈歆的学习费心,林芝心一狠,就把沈歆喊到跟前打了一顿屁股。

那是沈歆第一次挨打,挺疼的,到现在也还记得。

程梳雅……程梳雅说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就想看孙孙跳舞,让林芝和沈泽琨放她去跳。

然后沈歆就跳了很久的舞,拿到的奖都放在程梳雅那屋里。

第67章

第二天一早,沈歆就跟着林芝和沈泽琨,把程梳雅推到火化室。

途中沈歆双耳嗡鸣,也不知道谁给她递了把伞。她打着那把黑伞,为程梳雅的棺木挡住阳光,看着工作人员接手了推车,推进了火化室里。

隔着一层玻璃,沈歆看见了灵柩里的人最后一眼,也是她从皁镇赶回潠市之后,见到的第一眼。

她在想,林芝之前想让她回潠市,会不会正是因为程梳雅的病情,如果她回来了,会不会能多看程梳雅好几眼?

天热得厉害,屋外地上漫起的热气像是浪潮,卷着烟尘汹涌地滚过。

沈歆浑身凉到发僵,五脏六腑好似吸进了寒气,久久才能吐出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从冰层里爬出来的求生者,浑身一个哆嗦。

回去的路上,沈歆一直没有说话,她又戴上了帽子,帽檐低得近乎要把脸全遮住。

车开进车库,三人相隔不远地往屋里走,门嘎吱一声关上。

那一个响声,就像是把沈歆紧绷的神经锯断的最后一下拉锯,她蓦地摘下帽子,掷在了玄关的木架上。

沈歆呼吸很重,头痛欲裂,她也没怨谁,只是有点气自己。

林芝扭头看她,疲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怔愣,但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帽子跌了下去,盖在林芝无心收起的鞋上。

先开口的竟然是沈泽琨,沈泽琨说:“沈歆,你冷静一点。”

沈歆的情绪顿时像开了闸,从心口囫囵地往上涌,逼至嗓子和眼鼻,她那眼眶倏然就红了,眼泪汹涌而出。

“你们上次让我回来,是因为奶奶的病情吗。”沈歆终于哽咽着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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