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59)

韩嘉彦开始将自己的身世背景娓娓道来,赵樱泓靠在她肩头静静听。听她从小时候说起,将人生的全部经历和盘托出,甚至很多小细节都不放过。她觉得心口被填得满满的,再也没了那飘浮无凭的荒芜之感。

但随之而来的,她也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困惑于韩嘉彦的母辈到底经历了甚么,母辈的事似乎至今尚未了结,那个画师李玄实在诡异,似乎还与宫中有关系,愈发令她心惊。

她们从车驾之上,一直说到入住宅院寝室,韩嘉彦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她着重说了一下在开封府之中的发现,赵樱泓禁不住开始仔细分析思考。

但没想一会儿,她忽而就肚子咕咕叫了。她有些慌张地捂住自己肚子,面庞染上绯色。她今天一整天都在赶路,上一餐还是午前,只简单吃了点干粮。距离现在已然五个时辰过去了,再加上方才情绪起伏过大,消耗太多。一脱离开抑郁的情绪,饥饿感瞬间便涌了上来。

“饿了罢,吃饭吃饭,我也快饿扁了。”韩嘉彦笑道,“这段时日你定是没有好好吃饭,这可不行,得将你养胖才是。”

“都怪你,你还好意思说。”赵樱泓瞪她。

“是,都怪我。”韩嘉彦老实承认,然后便呼唤媛兮赶紧准备饭食。

媛兮和绿沅这会儿像两只快乐的小鸟,见到长公主开心,愿意吃饭,她们便立刻忙活了开来。

“对了,你师兄吃了吗?要不咱们叫上他一起吃罢,顺带了解一下他到底从茶帮那里查到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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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本想让她先休息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但见她如此好奇又迫不及待,于是便依着她道:“好。”

以后她甚么都依着她。

第一百零二章

五月初五,夜里戌正时分,一桌简单热乎的饭食上桌,韩嘉彦顾看赵樱泓先吃上,自己则出去迎师兄。

浮云子本都打算洗洗睡了,一听长公主邀他共进晚食,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他知道自己今晚应是有口福了。

果不其然,随在韩嘉彦身后一进门,就见寝室外厅的餐桌之上,摆了好几道精致喷香的素菜,浮云子虽然并不斋戒,但他往日里的饮食也都很清淡,荤腥很少吃。这桌菜正和他胃口,不由得食指大动。

三人围桌落座,也不谈事,先吃饭。待到饭饱,杯盘撤下,上了羹汤,这才慢条斯理地一面品,一面聊起来。

“时辰这么晚了,长公主一定要听这些事儿,那贫道丑话说在前,晚上可能会睡不着呀。”听完赵樱泓的询问,浮云子用调羹轻轻舀着碗里的羹汤,神色已然沉了下来。他这话虽然是对着赵樱泓说的,眸光却看着韩嘉彦。

韩嘉彦心中一凛,对事情的冲击程度有了一定的预判。

“无妨,我想我今夜本就很难入睡,道长但说无妨。”赵樱泓已不再唤浮云子为“万掌柜”,而是迎合他在外行走的道士身份,尊为道长。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浮云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先说一下关于段成才的事罢。抵达江西时他伤势已有好转,苏醒过来了,我问了他关于去年西夏商人在汴京溺亡的案子,段成才否认自己杀了人。彼时他押了一船货返回江南,有市舶司的准运钤印可以证明,那个西夏商人溺亡的时间点他已然离开汴京了。

“他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他认为那两个西夏商人的其中一个,可能做了外貌装扮。虽然只是短暂会面,他却发现那个西夏商人的手长得十分细腻白净,与体型和外貌不匹配。且那两个西夏商人之中,这个双手细腻的人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此人一直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茶帮是否有名画可以收购,却迟迟不谈关于茶叶的生意,让段成才心中起疑,生意也就没有谈成。”

“我揣测,多半那两个西夏商人去与段成才见面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韩熙载夜宴图》仿作的下落,他们知道这幅画的主体部分曾被茶帮老帮主收藏,这说明这两个人来历绝不简单,多半与那个画师李玄有关系。而且那个死去的西夏商人手中还攥着盖有杨大娘子印章的残纸一角,让人不得不如此揣测。”

“甚么意思?不是茶帮抢走了残画的主体部分吗?”韩嘉彦不解问道,赵樱泓也是一头雾水。

浮云子知道自己没说清楚,道:

“我从头说起。茶帮的女首领,名叫陈硕珍,但这个名字是模仿初唐时期的起义军女首领陈硕真起的,并非是她的本名。她本姓杨,祖上是杨无敌的嫡系,不过并非是亲属。茶帮老帮主是她的父亲,曾追随杨文广征战多年,因崇拜杨无敌而改姓的杨。”

“杨无敌?竟然是杨业的嫡系!”赵樱泓吃了一惊,一旁的韩嘉彦已然蹙起眉头。

浮云子点了点头,继续道:“据陈硕珍说,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内里实际藏着先帝针对西夏的边境布防图,是非常重要的军事机密。这幅图由画师李玄所画,此人乃是叛徒,早年间出身楚秀馆,有一身高强诡异的功夫,他曾试图带着这幅画逃往西夏。

“但是事情败露,消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是谁传的至今不明,总之是师尊先知道的,师尊找上了茶帮老帮主,二人联手追击。

“那李玄狡猾,察觉到身后追他的人中有一人是茶帮老帮主,故而偷告官府老帮主的位置,因此当时还有官府追兵在身后,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来二人追上了李玄,双方发生争抢,画在争斗之中被用剑劈开了。李玄重伤师尊,突围而逃,师尊一时难以继续追击,手里只有画的残尾。他让老帮主继续追,抢到画直接逃,不要回头找他,免得落入官兵之手。

“李玄一不能敌二,他虽重伤师尊,但亦被师尊重伤。老帮主将画抢了回来,李玄自知携画离去已不能成,使了个脱身计,弃画而逃,不知所踪。

“自那以后,师尊与老帮主再未碰面,二人各自保存了画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二人恍然大悟。韩嘉彦接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是元丰三年秋。”

元丰三年……是娘亲出事的前一年,也是西夏前线永乐城大败的两年前,那一战好不容易修筑的永乐城失陷,宋军将校伤亡两百多人,损失民夫工匠二十多万。先帝闻得战报,临朝恸哭,自此失去了对西夏用兵的信念。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道:

“所以,老帮主能确认李玄就是夜宴?”

“是。”浮云子点头。

“夜宴?”赵樱泓疑惑询问。

“我还未与你细说这件事,我们目前接触到的几幅画作,作画者都是夜宴。除了这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还有一幅我娘亲的戎装像,目前在万氏书画铺子里。以及龚守学老父于元月中旬独自出汴京城,从某神秘人手中获得的钟馗像。我在太学画院查过画谱,也问过画院的画师,可以确定李玄是仁宗时期的宫廷画师。”

“夜宴显然不是他的正式名号,不会用在对外的画作落款之上。陈硕珍认为,夜宴这个名号,应当只会落款在非常私密的画作之上,甚至有些时候不会落款。”浮云子道。

韩嘉彦点头:“夜宴这个名号出现很早,至少不会晚于嘉佑七年八月乙亥。这个日期是我娘亲那幅戎装像的落款日期。不过我不解的是,既然这《韩熙载夜宴图》仿作内里藏有布防图,李玄应当隐藏自己才是,为何要在最后接上那首李后主的《相见欢》,还落了夜宴这个款?”

“这就很难猜测其中缘由了……”浮云子捻须思索。

赵樱泓显得若有所思,但她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韩嘉彦道:“师兄你接着说。”

浮云子叹了口气,道:“陈硕珍是认识师尊的,她知道师尊是谁。这件事……长公主,还望你千万要保密,他的身份对师茂的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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