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63)

这寺庙不接待女客入住,但赵樱泓身份尊贵,便例外了。寺院专门辟出厢房让二人入住,服侍的女婢也都集中在了厢房附近。

赵樱泓诚心礼佛,先是拜见了寺院的住持,又去添了香火钱。在佛前,赵樱泓静心跪拜,虔诚祈祷。韩嘉彦却因是儒生,又受道家影响颇深,故而不曾有过多跪拜的举动,只是安静地陪在赵樱泓身侧,神色谦和。

白云寺的香火很旺,汝州人都会来此礼佛上香,哪怕时近黄昏,寺庙里依旧有不少人。

二人从大雄宝殿后门跨出来时,见不远处廊下有个女子正与一位大和尚低声交谈,她身侧还站着一个女婢,怀中抱着一把用锦袋包裹着的琵琶。

谁会将琵琶带进寺庙里,真是怪奇。

赵樱泓有些好奇,询问身旁接待她们的知客僧道:“敢问师傅,那位女子是谁?”

知客僧知晓身边的人是皇亲贵人,不敢得罪,小心回答道:“回施主,她是汝州本地大户家里的歌伎,名叫王师师,也是一位虔诚信女,她近日因怀了孩子频繁来寺中祈愿,希望孩子能平安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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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师……这名字,难道是巧合?赵樱泓不解。

韩嘉彦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汴京李师师声名远扬,故而很多青楼女子都模仿她取名。”

“……”赵樱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入夜点灯时,二人在厢房中用斋饭,赵樱泓看着韩嘉彦,十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和李师师到底是甚么关系?”

韩嘉彦差点又要呛到。

“我上次问你,你说你与她素无瓜葛。结果现在我知道了,你又在骗我。不然她怎么会去琼林苑寻我,专门将你写的那首《玉漏迟》唱给我听。”

韩嘉彦定了定神,放下筷子,平和解释道:“樱泓,我与你说过的,我作为燕六时,在白矾楼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助我逃遁。故而在开封府那一夜我中箭后,因着她家离我最近,我便赌了一把,翻入她院子求她救命。这次因为我犯错,师兄想帮我挽回,就又求了她,请她出马唱词给你听。她是个颇有侠义之心的女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义气之交,说起来,我也欠她许多人情尚未还呢。”

“真的只是义气之交?”赵樱泓再问。

“真的。”韩嘉彦无比认真地回道。

“可……你的身份让她,还有那位秦老大夫知晓,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为甚么要这么帮你呢?这对她有甚么好处?”赵樱泓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韩嘉彦安抚道:“她说,以后若有事会求我帮忙,倒也并非完全不求回报。樱泓,若他们当真存了坏心思,图谋不轨,何必这样费心救我,还帮你我解除误会?他们是江湖人,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行事作风。莫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哼,你倒是心宽,这点和你师兄挺像的。”赵樱泓终于放了心,道,“不过我也并非恩将仇报之辈,既然她如此襄助你我,我自会加倍回报。”

韩嘉彦一脸促狭地揖手道:“娘子任侠高义更胜一筹。”

“休要贫嘴!”赵樱泓着恼地揪她脸蛋。

……

翌日,车驾约莫午时抵达嵩山脚下。行在官道上,远远就能望见嵩山巍峨连绵的群峰,东西横卧,雄峙中原。彼时正值雨云汇集,峰峦之间烟云缭绕,巍峨气势被遮掩,反倒有了几分南方山水仙气缥缈的意境。

这里是三教合流之地,儒释道均在此山间。汴洛两京,畿内名山,嵩高惟岳,峻极于天。

这是赵樱泓人生之中看到的第一座大山,她被震撼了,一路行来,她一直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的大山,心中翻腾着无数的诗文,意况情远。韩嘉彦笑而不语,安静地陪着她,她偶尔会问一问嵩山附近的地形地势,韩嘉彦则会细心与她回答。

上山颇要费一番功夫,故而车驾在山脚下暂歇。在这里有一处传驿,她们打算在此用午食,下午再上山。

不曾想这驿传之内早就有了先客,这是一队宫中内侍,专程在此候着长公主车驾到来。他们是为了向赵樱泓传达太皇太后和官家口谕的。为首的传谕内侍恭敬道:

“孟皇后的册封典礼,将在五日后举行。太皇太后、官家让长公主在外自便,不必急于归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确实可以不必急着回去,因为皇后的册封典礼并不需要她参加。

皇后自然就是那位太皇太后选定的孟氏女孟攸棠,四月时,孟攸棠立后的消息就已然昭告天下了,从那时起,其实就已然该称呼她为孟皇后。

不过彼时不论是赵樱泓还是韩嘉彦,都沉浸在分离的苦痛之中,并未在意这件事。

如今骤闻这一消息,韩嘉彦倒没说甚么,赵樱泓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了想道:

“不知中官如何称呼?”

“奴婢梁师成,劳长公主费心询问姓名,实乃大幸!”这内侍很是激动,竟叩拜而下,道。

赵樱泓眉头一皱,觉得此人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不过她在宫中久了,谄媚的仆从也没少见,故而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道:

“梁中官且等一下,我写一封回信,麻烦你带给官家。”

“喏。”梁师成应下。

一旁的韩嘉彦蹙着眉望着眼前这个内侍,他总觉得此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似是在哪儿听过。想了半晌,突然想起是在宝津楼击球大会那一日,她去寻梁从政,在廊下听到有人训斥梁从政的声音。

原来那人就是这梁师成啊,她见此人确实面相刻薄尖酸,遇上谄媚,遇下打压,典型的小人行径。她一时对这个梁师成印象有些不好。

赵樱泓提笔快速书就一篇回信,表达了自己不能回京庆贺官家大婚的歉意,并写明了自己眼下已抵达嵩山,让宫中放心。言辞虽简略,但情谊深长。

梁师成恭恭敬敬地收了信,带着信快速返回汴京。

“唉……不知官家此时是甚么感受,所娶正室并非自己真心所爱,难为他了。若是寻常帝王,生性风流也就罢了。他自幼是个专情之人,很有他祖父的样子。夹在其中,当很难办。”赵樱泓感叹道。

韩嘉彦若有所思道:“樱泓,我觉得此事还待观察。官家所爱也并非就是好的,他那宠爱之人刘漪柔我虽未见过,但孟皇后我见过,她是个相对温和正派之人,确实如太皇太后所说,她宜正位中宫。”

赵樱泓想了想道:“待回汴京,我应当会进宫一趟,到时我见一面刘漪柔,瞧瞧她是个甚么人物。唉……但愿官家把持住局面,眼下孟皇后立,他恐怕要迫不及待地扶起刘漪柔,到时后宫形成对峙,又会有一番争斗。”

确实如此,还是长姊了解弟弟呀,韩嘉彦心中感慨。

午食用罢,休息了约莫一刻钟,车马队伍的首领、长公主府的步兵都头王隋前来请示:

“禀长公主、阿郎,东南方向有大片的乌云飘了过来,这眼瞅着就要下雨了,午后上山可能会遇上雨,路会很难走,我们是否继续在此歇脚,等这阵雨过去后再上山?”

韩嘉彦看向赵樱泓,她无所谓下雨上山,就怕车马若是陷在半路上,会十分狼狈。

赵樱泓却笑了笑,道:“按照计划上山,这便启程罢,莫再耽搁了。”

韩嘉彦不禁问她:“你不怕路难走?”

“怕甚么难走,车马陷了,就挽起裤脚趟过去。东坡先生写得好: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赵樱泓十分洒然地说道。

随即她似是觉得这话里有漏洞,于是眨了眨眼,又狡黠地补充了一句,“要是路真的难走,我就让我的驸马背我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韩嘉彦不由得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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