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65)

“来迟一步,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继续寻根溯源,期望找到这两人的来处,兴许能查明白他们躲去了哪里。那北辰道人据说曾挂单在上清储祥宫,我们就又去上清储祥宫打听。这一打听,才知晓北辰道人原来是从嵩山来的,是去年上清储祥宫刚落成时来挂单,后来没多久就离去了。

“我本意是即刻启程往嵩山,去查北辰道人在嵩山的隐修地。但此间又出了一个岔子,使我去查了一下家父的隐秘往事。故而耽搁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启程来嵩山。”

龚守学话及此处,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龚父果真有一些隐秘往事,才会致使他被谋害。而他的隐秘往事,必然与谋害他之人的往事有关。

只听龚守学道:

“四月初时,我突然接到一封来信,信是开封府的一位老仵作的家人寄来的。这老仵作刚刚过世,家人送信报丧。信上写了让我父亲亲启,他们尚不知晓我父亲已然离世。

“信中提到了家父对老仵作十数年的秘密资助,感谢他这么多年的帮扶与庇护。此事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那老仵作是在元丰年间病退,他病退之时,家父早就辞官了,我全然不知父亲对他还有庇护。

“故而我专程去了那老仵作家中,详细打听此事。据老仵作的儿子道,老仵作其实当年是因为犯了事才会提前病退,给他这个建议的人就是家父。而让老仵作犯错的案件,是元丰四年的一桩牵涉到党争的案子——陈安民案。”

韩嘉彦、赵樱泓与浮云子均面露凝重神色,陈安民案,与杨璇溺亡案相隔只有三日。陈安民是犯了心绞病而亡,他亡故的宅邸与眼下文彦博所居之处毗邻,距离念佛桥不远。

韩嘉彦在开封府查到这起案子的卷宗后,便认为此案可能与娘亲杨璇的案子存在某种程度的关联。

龚守学:“据那老仵作的儿子说,陈安民并非是心绞痛而亡,而是中毒而亡。只是因为中毒后的状态与心绞痛发作相似,故而验尸结果被篡改了也未被发现。而篡改验尸结果的,就是老仵作,他彼时受贿,做了错事,也因此事不得不提前病退,逃离党争漩涡。

“贿赂老仵作的人,正是文彦博家里的管事。”

韩嘉彦、赵樱泓、浮云子三人顿时一惊,赵樱泓道:

“你的意思是,文彦博隐蔽了陈安民遭到毒杀的事实?”

“是的。”龚守学点头,“老仵作篡改了陈安民的验尸结果,但心中非常害怕。他刚入开封府时,就是跟着家父查案,与家父关系甚笃。故而虽然彼时家父已然辞官十五年,早不在开封府中,他还是去寻了家父,请教该如何是好。

“家父让他即刻病退,离开汴京,这是唯一的保命之法。所以老仵作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他的建议。

“但是关于文彦博为何要将陈安民案从毒杀改为心绞病发而亡,老仵作的儿子也说不清。案情更具体的细节,他是一概不知。

“于是我便着手调查此事。我去了开封府,托关系专门查了陈安民的卷宗。陈安民是因为错判了一起发生在相州的抢劫杀人案,才会被牵连进党争旋涡之中。因着他与文彦博以及当时的左相吴充之间的亲戚关系,被当做旧党的靶子,被新党的关键人物蔡确精准打击,因而罢官。

“按理说,陈安民是文彦博的小舅子,他被毒杀,应当是一个可以用来攻击新党的抓手。但文彦博却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隐蔽,那么这可能存在三种可能:

“一是毒杀陈安民确实是新党所为,但文彦博不愿挑起进一步的党争,决定咽下这口气。

“二是毒杀陈安民并非新党所为,而文彦博知道是谁,出于某种目的,要进行隐蔽。

“三是毒杀陈安民并非新党所为,文彦博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他不愿有人利用这件事挑起党争,故而隐蔽。

“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当然我个人也愿意相信文彦博消弭党争的意愿,只是我认为新党不会蠢到对陈安民下此毒手,给自己留下口实把柄。

“抛却党争的部分,着眼于他所错判的那起发生在相州的抢劫杀人案,这案子也显出几分蹊跷来。我也调取了这起相州抢劫杀人案的卷宗,这案子说来还与韩家有些关系。案子就发生在相州韩氏祖宅不远处的官道之上,三个劫匪夜里杀死了从韩氏祖宅返回自家田宅的仆人,这仆人还是个老妇人。劫匪从她手中抢走了一幅画,还有一大笔金银。其中的匪首实施了杀人,另外两人没有动手。

“案子的分歧就在于此,新党革新之中,对于律法有从宽的倾向。但旧党司法则更为严苛。故而在旧党人看来,判决杀死三个劫匪,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新党看来,匪首才该判死罪,另两人只是从犯,罪不至死,所以这是错判。彼时是新党执政,故而陈安民判死三个人,直接撞到了枪口上。

“但奇怪的是,相州韩氏在这起案子里全程隐身了,而那个被杀死的老妇,怎么会携带着一幅画,还有那么多金银走夜路的?这不符合常理,卷宗之中对这些细节也是语焉不详。我认为这案子必定另有蹊跷,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去相州细查。

“此后我发现,我父亲也调阅过这些卷宗,而且是老仵作病退后没多久的事,他老人家也查过陈安民的案子。

“就在我调阅卷宗时,帮助我的同僚向我诉苦,说是府里最近严抓托关系查架阁库的事,让我赶紧查完,悄悄走了,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不然他要担不小的干系。

“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开封府现任士曹参军家里出了蹊跷事,闹鬼,请了个白傩面女冠去做法驱鬼。他还失忆了,矢口否认自己曾调取了士曹的宅户变迁记录,并且说调取签字不是他的签字。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到现在还是一笔糊涂账,知府下令严管档案调取查阅。

“我当时心中非常震惊,询问同僚细节。同僚说,这件事发生在今年二月,现任士曹参军当时查了治平三年的记录。

“治平三年的开封府士曹参军正是家父呀!”

第一百零六章 (长评加更二)

“那治平三年的宅户变迁记录,况知兄可查了?”韩嘉彦连忙追问道。

“查了,虽然冒了点风险,但当时也恰好是顺带着看了,并且我当时出了开封府,就凭着记忆及时将那几条宅户变迁记录默记了下来。”一边说着,龚守学从自己的褡裢里取出了一个皮革包袱,包袱里面是一些重要的文书。他从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韩嘉彦。

浮云子与赵樱泓都凑了过来一起看。

这纸张之上一共有十来条记录,是治平三年全年的仕宅变迁内容。这内容是按照整个开封府的里坊来条分理析的。这一整年仕宅契约变化并不多,但这些记录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

赵樱泓感到不解,问道:

“这有甚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龚守学道,“但没有问题,才是问题。”

“甚么意思?”浮云子和韩嘉彦也糊涂了。

“我抄下来的这几条是记录之中用红批标注变动的内容。

“我父亲在担任士曹参军时,曾将整个汴京的仕宅做了汇总名录,且手抄了一份留在了家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也知道,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除非天家或官府要大兴土木,否则宅院大抵是几十年不会变动的,因此即便我父亲留在家中的那份汇总名录已然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还是具有参考价值。

“我将治平三年这些红批变动记录与这份汇总名录做了对比,没发现异常,想了想,又委托我同僚再去细查治平三年之后的宅院变动记录,进行对比。结果发现西榆林巷有一处宅院,治平三年四月时还属于文彦博,但治平三年五月做了转契的手续,架阁库内有契书留底,可交割对象却没有留档。且最诡异的是,治平三年之后,西榆林巷这处宅院就从仕宅记录之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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