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87)

道两旁遍植一连排的水杉,树干粗壮高大,似是已然十分古老了。

“这一连排的树,是相州韩氏刚迁居此地时所植,如今已有百年了。”韩嘉彦感慨道。

赵樱泓却觉得夜幕之中,这道旁的两排水杉耸立着,好似陵道两旁的石人瞧着她,颇有几分阴森之气。她一时有些害怕,缓缓收紧了挽着韩嘉彦手臂的手。

“怎么了?莫怕,我在呢。”韩嘉彦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立刻出声安慰道。

“嘉郎,当年相州抢劫杀人案,可是就在这条道上发生?”赵樱泓问道。

韩嘉彦回忆了一下卷宗之上的内容,道:“确然是在这条道上发生,也许咱们如今所走的位置,就是命案现场。”

她的话让赵樱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韩嘉彦拢住她肩头,道:

“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命案现场也早就不知被风雨洗刷了多少回,莫怕。”

“我感到诡异的是,怎么会有韩府的仆妇,大半夜的带着画卷和金银财宝从韩府出来回自己家田宅。这简直像是盗窃一般,且这窃贼还被另一伙儿盗匪盯上了。真是匪夷所思。”赵樱泓道。

“也许,金银财宝根本不是重点,画卷才是根本。那画卷偏偏掉到了田垄旁的沟渠之中,被水泡毁了,后人再也见不着那画真正的模样。”韩嘉彦推测道,“我笃定周四叔必定知晓一些内情,只是我必须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巴。他真的守口如瓶,实在太难了,我至今还未有头绪。”

赵樱泓显得若有所思,她也在帮她想办法。

二人行了一会儿,便已然来到了村东头。笔直的水杉树尽头,有一株歪脖子老槐树,老槐树的背后有三亩田地,田地的东南角,有一处篱笆圈起来的农家宅院。

二人自官道下到田边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略显坑洼的路面,终于来到了周四叔家门口。

“汪汪汪!”老远的,院中看家的犬就在狂吠。靠近门口时,那看家犬更是恶狠狠地扑到了柴门上。

赵樱泓被吓得惊叫一声,韩嘉彦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呵斥那看门犬:

“回去!趴下!”

那看门犬似是被她带着气劲的怒音吓着了,呜咽了两声,缩到角落里不敢再叫了。

此时宅院的主人终于开门出来,是个妇人。她穿过院子,呵斥那看门犬老实待在一旁,随即隔着柴门问道:“谁啊?”

“打搅一下,我是附近韩氏祖宅的韩六,我与内子夜间出来散步,路过周四叔家,想来看看他。”韩嘉彦客气道。

“哎呀!六郎君!长公主!可不得了……”妇人连忙打开了柴门,将她二人迎进来,一面揖手拜个不停,一面又着急忙慌地喊:

“孩儿他爹!快出来,六郎与长公主来瞧你了!”

韩嘉彦与那妇人寒暄客气,赵樱泓却注意到那趴在院子一隅的看门犬。这看门犬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细犬,颇有宫中豢养的细犬的风采,不禁有些吃惊。

一般农户家中的犬,都是土狗,这户人家怎么回事?

只是这只细犬已然上了年纪,虽然夜色中乍一看有些吓人,但灯光下仔细一瞧,老态毕现,已入暮年。

第一百二十章

腿脚不便的周四叔蹒跚地从屋里出来,向韩嘉彦和赵樱泓作揖行礼。他面上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似乎对韩嘉彦和赵樱泓的来访早有预料。

“快请进。”没有过多的寒暄,周四叔将二人引入屋中,于正堂内落座。

待到妇人忙前忙后上了茶点,他道了句:

“家里人都回避罢,我有要事与长公主、驸马相谈。”

那妇人点了点头,出了正堂。

周四叔看向韩嘉彦和赵樱泓,憨厚的面庞上扬起浅浅的笑容,道:

“六郎、长公主这夜间来访,小人十分惶恐。家中寒酸,实在是照顾不周。这茶点都是些乡野粗食,您二位要是不介意,也请品尝品尝。”

“四叔您别这么说,这酥饼我记得儿时您经常拿给我吃,我可爱吃的。”韩嘉彦说着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顿时眯起眼笑道,“嗯,还是儿时的那个味道。”

赵樱泓本就吃撑了,但听韩嘉彦说这是儿时味道,于是好奇不已,也拿起一块小小咬了一口,是咸口的,有一股油香,酥得掉渣,很好吃。

六娘说她不爱吃甜食,果然连儿时的回忆都是咸口的。她偷觑了一眼韩嘉彦,暗笑。只是赵樱泓喜甜,这酥饼又干又咸,她还是有些吃不惯,故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食物送下去,顺便清口。

这茶虽也是粗茶,倒也很是清香呢,她望着茶盏中浅黄的茶汤,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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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在她喝茶的档口,韩嘉彦将她刚咬过的那块酥饼也拿起来,三口两口吃了。赵樱泓霎时面上发热,暗道这人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呢……

“六郎这是……没吃晚食?要不我让家里人给你做点。”周四叔见状,笑呵呵道。

“不用了,我吃过了,就是馋了,嘿嘿……”韩嘉彦鼓着腮帮子道。

傻气……赵樱泓觉得好笑,抿着唇强忍住了。

“六郎,容小人多嘴问一句,您特意来我这里走一趟,是为哪般?”周四叔是个性格不会拐弯的人,于是直截了当地问。

“是这样,您也许听说了,大理寺派了两名官员随着我们的队伍也来了相州。这是因为年初在复核开封府档案之时,发觉了元丰四年五月,相州发生的那起抢劫杀人案,还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呢,也是领了官家口谕,协同调查……”

“哦……”周四叔点了点头,“官家这是要查韩家罢,小人懂了。”

“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官家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这起案子的情况。”韩嘉彦语调轻松地道,“不知道,您这里知晓多少内情?”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赵樱泓瞥了一眼身旁的韩嘉彦,又看向眼前的周四叔,见对方的神色已然沉凝了下来。

他果然是知情的。

“长公主……您喝茶……”周四叔见赵樱泓看他,忙堆起笑脸,劝道。

“嗯,好。这茶是好茶,不比宫中的差。”赵樱泓迎合道,她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而不经意地问出一句:

“您家院子里的那条细犬,瞧着可真威风,比宫中也不遑多让。”

既然有我在场如此难开口,那我就推你一把罢。赵樱泓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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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叔闻言,神色一紧,已现出几分慌张。韩嘉彦没急着开口,堂屋之内安静了下来。难捱的一阵沉默后,周四叔忽而起身,向二人跪拜而下。

“唉!四叔您做甚么,快起来。”韩嘉彦连忙去扶。

“请长公主、官家宽恕韩府罪责,小人一辈子为韩府效力,实难出卖府中人啊!”他激动不已道。

“周四叔,您起来,我们不是来问罪的,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我可以担保,韩府不会遭到责难。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甚么,您说出来,您自己心里也舒坦了。”赵樱泓道。

韩嘉彦见他不愿起身,长跪不起,自己也不好强扶,故而蹲下身来,道:

“当年的事与您到底有甚么关系?那被害的仆妇到底是谁?为什么她手中会拿着一幅画?那幅画里面又到底画了甚么?”

她这一连串问题,仿佛连环箭一般,射穿了周四叔的防线。他忆起当年事,已然是老泪纵横,久久难以平静。

韩嘉彦好不容易将他扶起来,坐回椅子上,又为他顺气。半晌,他才稍稍平静下来,道:

“那被害的仆妇,是小人的前妻啊……鸢娘她……”话及此,他已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四叔,您缓口气,慢慢来,慢慢来。”韩嘉彦安抚着,掐住他背后的心脉穴位,为其疏通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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