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207)

“我也想知道,可我当时并不在汴京城。你知道的,七月,我出使辽国,一直到九月才返回。我对你娘亲之死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唯有一点,你不知而我知,就是你娘亲之死与西夏细作有关。”

“西夏细作?”韩嘉彦蹙眉。

“其实,当年你娘亲落水的地点是被查清楚了的,就是念佛桥。

“当时案发现场还散落着数具残尸,或断手断足、或身首分离、或被砍成了肉糜,尸体还有被人齿啃咬的痕迹,现场极度血腥可怖,通过这些死尸身上的刺青,确认这些人都是西夏细作。肢体拼好后,一共是五个人。

“其中一个人死亡时趴在地上,他的怀里揣着一只匕首,被压在身下,故而没有被杀他的凶徒发现。那匕首上有红宝石点缀的璇玑图案,那是你娘亲的匕首。这匕首成对,一只璇玑匕首,一只玉衡匕首,是曹后当年命工匠特制,赏给你娘亲和李露儿的宝物。

“你娘亲过世后,这件遗物被太皇太后收回。现在这匕首,太皇太后又给了你。

韩嘉彦听到此处,眼眶已然通红。

韩忠彦顿了顿,喝了口茶,等她将情绪平复下去,才继续道:

“你娘亲的案子疑点重重,首先就是她冒着大雨出府到底是去做什么,是否是被人引出去的。其次是那帮被虐杀分尸的西夏细作本身不在皇城司掌握的名单上,而是秘密潜入的一批新人,不知目的为何。

“而最诡异的是,案发当晚,皇城司收到不明人物的箭矢密告,说是念佛桥发生了凶杀案。皇城司派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睹了这番人间地狱般的惨状,随后连夜将现场处理了。当晚下着大雨,桥面上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也因为大雨,无人目击当时的案发现场,以至于此案终究成为了无头悬案。”

无人目击?不,是有人目击的……章素儿,章素儿很有可能就目睹了当时的案发现场。怪不得素儿会失忆,如果当时现场那样血腥可怖,确然会给她造成极其强烈的冲击。

而且……长兄自始至终都不曾提到过师尊平渊道人,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不是韩琦的亲生女。显然他并不知道平渊道人刘兴武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与娘亲之间的关系。在他的概念里,平渊道人就是与娘亲相关的江湖友人。

娘亲为了保护自己,让韩家愿意接纳自己,费尽心思将自己扮作男子,就是要让韩家认定自己身上留着韩家的血。她当然绝不可能告诉韩忠彦一星半点关于刘兴武的事。

但实际上,刘兴武本身可能才是牵扯西夏细作的关键,毕竟他乃是大将刘平与西夏女之间的儿子,而且这个西夏女到底是谁至今无人知晓,刘兴武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

而缺失关键信息的韩忠彦,自然看不透娘亲为何会被西夏细作盯上。

如此一来,似乎李玄没有撒谎,她确然不是杀害娘亲的凶手?娘亲难道是为了保护刘兴武而牺牲?可她怎么会落水溺亡呢?那群西夏细作有能力溺死她吗?溺死她了又如何查出刘兴武的下落?这不符合常理呀……

韩嘉彦心头疑窦丛生。

而此时韩忠彦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自己不提要入皇城司,太皇太后不日也会做出安排。眼下你既然入了皇城司,那里面的卷宗全部供你调阅,你就全权负责查清你娘亲的案子罢。这案子不查清楚,始终是个隐患,不利于未来官家亲政后对西夏用兵。”

韩忠彦确实不绕弯子,话已然说得非常明白了。太皇太后自知时日无多,已然开始逐渐放权,且要给官家的未来铺路。她心知官家亲政后的朝政走向,也知道官家的抱负。对西夏用兵,是必然之势。

韩嘉彦饮干杯中已然凉透的茶,起身郑重向韩忠彦一揖,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长兄花白的须发与布满皱纹的面庞,她喉头哽住,千言万语在胸腹间徘徊,难说一个字。

她终于明白长兄对她复杂的感情来源到底是为何,而说到底,他并未辜负韩琦对他的嘱托,也确实做到了在他能力范围内照看杨璇母女。但他终究是能力有限,很多事不受他左右。

她垂眸一笑,那些自幼在韩府所受的委屈,如今仿佛烟消云散,不再重要了。她转身步出韩忠彦的公房,却听韩忠彦在她身后道:

“你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隐瞒一切,让你远离是非。你与长公主的婚事,是先帝对你的补偿,他晚年很懊悔。我逼你完婚,是希望…不负君亦不负亲。”说到此处,韩忠彦竟有些哽咽。

韩嘉彦的背影微微一颤,终究没有回首,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今日是韩嘉彦第一日上任皇城司,尽管韩忠彦告诉她,她已拥有了调阅皇城司所有卷宗的权力。但韩嘉彦却并不打算急着去翻卷宗,她心中清楚韩忠彦告诉自己的事已经是目前已知的全部了,卷宗不过是完善了其中的一些细节。

而今日韩忠彦告诉自己的事,就足够自己消化很久了。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时之间不大愿意去面对这起案子。

韩嘉彦自都堂院随冯谦冯管勾返回了皇城司,在与皇城司目前在岗的另外三位勾当官见过面后,韩嘉彦来到了独属于她的公房之内,静静坐了一会儿。

她手底下有一名押司,一名前行,都是负责处理文书工作的吏员。韩嘉彦叫了押司进来,询问道:

“皇城司往日里有哪些具体的公务需要处理?我需要在这里坐班多久?是否有值班制度?”

皇城司之神秘,外界少有知晓,故而哪怕是对整个大宋官僚体系十分熟悉的韩嘉彦,也并不清楚皇城司内部的架构与运作方式。

“回管勾,一般来说,每个勾当官手底下都有几个案子在跟进,案子的调查由管勾全权负责,彼此之间互不沟通。我们也都是按着管勾的吩咐做事,做一些文书、案情的分析整理工作,也不知道案情的全貌。值班之事,由我们这些吏员负责,您只管做您的事,出入自由。您还可以令牌调禁军随您外出公干,没有固定的坐班时辰。”

也就是说,勾当官要做甚么事,谁也管不着,他们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将皇帝吩咐给他们要查的事查清楚就行。

“你将元丰四年七月廿九韩氏妾杨氏溺亡一案的卷宗全部调来,我需要翻阅。”韩嘉彦道,说着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押司。

“是。”押司接过令牌,揖手一拜,退了出去。

待到卷宗全部调来,韩嘉彦惊讶发现居然有厚厚的一大摞文书,按照时间顺序装订成册。韩嘉彦收回自己的令牌,只是翻开了卷宗的头一页,查看了一下当年负责此案的皇城司管勾签名:

“舒建元。”她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询问身旁的押司道:

“这位舒管勾眼下可还在任职?”

“舒管勾两年前已然因病去世了,您就是补了他的缺位。”押司恭敬回答道。

韩嘉彦眉头一蹙,见不到当事人,当年的很多细节恐怕要被遗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押司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试探着道:

“您是想当面询问舒管勾案情?其实,舒管勾去世前已然年迈到神志不清了,就算他还在人世,您也问不出甚么来。但早年间他为管勾时,做事非常细致勤勉,且笔头勤快。当年这起案子,他事无巨细皆记录下来,您看卷宗也是一样的。”

韩嘉彦点点头,道一声:“辛苦你,你去忙罢,我一会儿要外出,便不归了。”

“喏。”押司再度揖手退出。

韩嘉彦转手将这一大摞厚厚的卷宗锁进了身后的书柜之中。她有些惊讶于这公房的书柜竟然如金库一般,外层的木皮只是装饰,内里是铸铁的,十分坚硬,锁也是扎实的精铁铸就,保险程度可真是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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