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217)

赵樱泓轻声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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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建州蒲城,章府。

一大早,前庭廊下,章惇满面红光地逗弄着笼中的鸟雀,提溜着金勺,给雀儿喂水喂食。廊端月洞门口,妻子张氏从后院来到前庭,远远见到他心情不错,于是笑着上前来见礼。

“官人,今日精神可好?”

“夫人,好事成双啊,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凌厉眉眼绽开纹路,须髯伴随着欢笑而抖动。

“不就是文府提亲了吗?还有甚么好事?”张氏好奇问。

“想我章某人被打压数年,也总算是时来运转了!”章惇抚须道。

“官人!”张氏惊喜,“您要被召回朝中了?”

“诶,不是。”章惇摇头,“朝中来信,不日将调我往湖州任职。这是风向变了,要我先回去做做事,找找感觉。要回朝中,恐还需要一些时日。”

“那官人可是要携家眷赴任湖州?女儿的亲事该如何是好?”张氏问道。

“不忙,我打算请辞知湖州之任,改复提举洞霄宫。”章惇垂眸逗着鸟雀,淡淡道。

“这是何故?”张氏询问,随即她似是想明白了,自己答道,“官人这是给朝中脸色看呐?”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今岁浙西水患不止,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人死过半。朝廷正下诏赈灾,湖州那里眼下可是烂泥塘啊。朝中这帮贼人,知晓我章某人有能力,能干事,想将湖州的烂摊子交给我收拾。这是将我章某人当成了抹布,擦完了便扔。何况我只要做事,便避免不了出错,有了错处,便又给了他们攻击的口实,湖州之任不可接。但杭州是个好地方,我倒是想念得紧。洞霄宫这个闲职,我倒是颇为想念。哈哈哈……”章惇笑起来。

他丢下金勺,拍了拍双手,负手在背后,跨出步子往书房去。张氏随在他身后,静静听他说。

“即如此,官人可要带着七娘去?”

“不,还是如同以往,我们往杭州,遣人送她返开封,尽快完婚。她这婚事,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她这个年岁,能和文及甫的儿子结亲,这可是求不来的姻缘。”章惇道。

“官人说的是,只是不知官人此番推辞就任,朝中可接受?”张氏点头。

“你放心,我不出头,自有旧党骨干出头,我猜大概会是东坡手底下的人。近些时日,东坡可是坐不住,连连向朝中上了好几道札子,言仓法、转运、船务、税务事,陈述东南积弊。东坡也要擢升了,他是实打实地要回朝了。”

“哦?不知大苏学士这回要担任甚么职务?”

“风闻太皇太后要擢他做礼部尚书,不过礼部在六部里排名第三,次于户部,是上三部。他眼下的位格还不够,恐怕还需要兵部尚书位子上转一下,才能再往上升。不过,他还要兼侍读之职,做官家面前的近臣,说话做事要特别小心,这可就难了。”

张氏瞧着丈夫脸色,心中暗忖,莫不是还在与东坡较劲。他二人其实是同年进士,只不过章惇因着那一年名次逊于侄子章衡,心高气傲的章惇不能忍受,故而狂劲发作,拒绝了诰身,两年后卷土重来,高中一甲第五,才接受了诰身。

他与东坡是早就互闻大名,惺惺相惜。及至后来,东坡任凤翔府节度判官,章子厚为商州令,二人为官之地相隔不远,终于结识。诗词唱酬,郊野同游,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丈夫曾与她提过和东坡共游南山诸寺和仙游潭时的经历:

那会儿章惇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仙游潭,下临万丈深渊,只有一木可抵对面,章惇向苏轼提议到潭的对面题字记游。苏轼不敢,章惇却若无其事平步以过。到了对面竟用绳索缚腰,另一端系在树上,上上下下,神色如常,在石壁上写上“苏轼章惇来游”,才又涉桥而回。

东坡在对面看得是惊心动魄,章惇回来后,他不禁拍着章惇的肩膀感叹说:“你将来一定敢杀人!”章惇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能以自己的生命相拼的人,当然也不顾惜别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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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对这件事颇感得意,张氏知晓,她这好胜的丈夫,从始至终都在和东坡暗中较劲。他与东坡亦敌亦友,交情复杂,很难用一句话概括。

“太皇太后最近这人事调动,似是有些不寻常。”张氏笑道。

“是要变天了,太皇太后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她这一番调整,是在给官家铺路。”

“官人身在万里之外,却对京中了如指掌啊。”

“我自有眼线在京中,哈哈哈……”章惇神秘一笑,随即他忽而想起什么,道,“素儿呢?怎的今日不见她来请晨安?”

张氏答道:“七娘近些日子似是这精神头一日好过一日了,待不住,总爱往外跑。前些时候我不是与你提过嘛,她近些日子对女红起了兴趣,随了城西安婆子学女红,倒是颇为投入呢,今儿一大早便也去了。”

“啊……学女红,这是好事。她嫁期已近,是该学学新妇的本领了,否则如何持家?这是好事。”章惇欣慰点头,“这么多年了,难得她这回能想得开,接受这门亲事,我本还以为她会抗拒呢。”

张氏一时没接话,眼中没有丈夫的欣慰,却含着一丝丝忧虑。

……

阿琳站在小院门口,略显紧张地望着门外来往的行人。不多时,屋内传来了一声呼唤:

“阿琳,作甚在门口,进来歇歇。”是章素儿的声音。

“七娘,您小点声。”阿琳急道,连忙闩好院门,进了屋来。便瞧见堂内,章素儿伏在绣架旁,正在欣赏一幅七彩鸾鸟绣样。安婆子就坐在一旁,捧着茶盏吸溜喝着茶,面容慈祥安宁。

“慌慌张张得作甚,坐下来。”章素儿抬头瞧着阿琳,道。

“您……您撒谎骗家里人来这儿学女红,却是来此与曹道长见面。我怕等会儿道长从外面进来,被人瞧见了。”阿琳解释道。

“我确实是来学女红的呀,我哪里骗人了。安婆婆是十里八方功力最精湛的绣娘,与她学绣的人不计其数,我也挡不住别人来学呀。”章素儿笑道。

阿琳无奈了,旋即凑近章素儿耳畔,道:“七娘,眼下您和文家的亲事已然提上日程了,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呀?”

“急有何用?我这些日子不也是在想办法嘛。”章素儿淡然道。

“您不会……要和曹道长私奔罢。”阿琳这个问题已经问了章素儿第二遍了,第一遍时章素儿没回答,这一回她瞪了阿琳一眼,道:

“那是最后的手段,在那之前,我会想两全之法。”

能有甚么两全之法?阿琳的小脑瓜子实在想不明白,七娘不急,她却快急死了。眼看着章、文两家已然开始筹备亲事,婚期一日□□近,七娘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曹道长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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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婆婆早就耳聋眼花了,看不清也听不清,压根不知道她俩在说甚么。她依旧端着茶盏悠然啜饮,浑似那庙里的菩萨。

正没着落间,忽闻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阿琳惊得回头,便瞧见曹希蕴若松柏一般立在堂后,她竟是从后门而来,若一阵清风拂至,望之便让人身心一畅。

阿琳心想,七娘如今面临危机能如此镇定自若,必然是深受这位曹道长的影响。

自六月重逢以来,也快有一个多月了,七娘与曹道长见了五六回,在曹道长的药石调理之下,七娘的精神头越来越好了,对过往的回忆似是也逐渐浮现了一些,但仍然是一鳞半爪的记忆碎片,难以拼成完整的记忆段落。

“道长……福生无量天尊。”章素儿惊喜起身,双颊微红,向她揖手行礼。

曹希蕴淡笑还礼,随后直切主题:“随我入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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