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279)

她未动声色,笑而将羹汤一饮而尽,顿时引得四周一片起哄欢笑。

“都尉好福气!”

“真是恩爱,伉俪情深,令人钦羡。”

“都尉与长公主,是新郎新妇的榜样呀。煌真,你可得学学。”文及甫也笑道。

文煌真只是醉醺醺地点头,只是他那半阖着的眸子深处却仍然保留着一丝清明,与父亲对视一下,又转开了视线。

第一百七十九章

章素儿小心步入第二进院子,前院的喧嚣声已经能透过来了。

院子内,文府的几名男仆正有些忙乱地围在东厢书房的门外,低声交谈着甚么。

随后一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从书房之中出来了,他唇上蓄着精致的胡须,一身雪白的襕衫,看上去像是个四十余岁的玉面书生。

书生对男仆们道了句甚么,章素儿躲在远处听不分明。但那些男仆们便这就四散而开,纷纷去了前院。

只留下书生一人留在书房门口,他返身将书房门锁上,在门口徘徊了两步,最终也往前院去了。

这下书房便彻底空了出来,章素儿瞅准时机,便立刻沿着回廊快步走了过去。

身后的阿琳大急,想扯住她,却被她挣脱。阿琳根本不敢跟上前,只得躲在入口处窥视。

章素儿也并不跑,走过去时甚至还端着几分仪态。

待来到书房门口,她站定,环视四周片刻,便回身去看那书房门上的锁。一把普通的挂锁,要强行打开自不成问题,奈何章素儿眼下不能这么做。

她转而向一旁的牖窗行去,抓着窗格往外一拉,还真就让她拉开了。

真不小心,这才刚遭了贼,还这样开着窗?章素儿起了一肚子疑问。

她也没有急着从窗户进去,只是从窗口向内张望。书房之内一切陈设仅仅有条,丝毫不像是刚遭过贼。想来也许贼人还未来得及做甚么就被发现了。

“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忽而头顶上方有声音响起,惊得章素儿浑身一颤,她抬头向声源处望去,发现原来是书房牖窗之上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鹦鹉,正扑闪着翅膀叫唤着“吉祥如意”。

素儿感到背后冷汗涔涔,心中权衡着是否该现在就冒险进入书房,若现在不进去,那么一会儿洞房她会比较被动,若是自己的铁钗防身术和燕六娘的说辞能够唬住文煌真那自然好,若是唬不住,今夜少不了要有一番争斗。

若是能拿到把柄,那则会轻松很多。但若是现在拿不到把柄,反倒被人发现她偷入书房,那她则会更被动。

正纠结时,忽而走廊那一头,第一进院子入第二进院子的位置,有人来了。章素儿已然来不及躲避,她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

危局之下,她当下做出判断。幸而自己尚未爬窗进入书房,还有转圜余地。于是沉住气,就立在书房旁,不躲不闪,迎着那走过来的人。

正是方才那白衣的玉面书生去而复返。他一眼瞧见章素儿,愣了片刻,旋即上前来道:

“小娘子,您怎的出来了?您得尽快返回婚房里才是。”

“您是?”章素儿反问道。

“在下邱道几,是文府的西席。”玉面书生自我介绍道。

“邱先生,有礼了。”章素儿面上不急不缓地向他施了一礼,随即道,“妾方才听得这府里一阵骚动,婢女们又都去了前头,故而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心中担忧,便出来瞧瞧。坏了规矩,还请先生莫要告知夫家。”

“那自然没问题,惊扰小娘子了。蟊贼想偷盗六郎主书房中的贵重之物,幸而当时在下就在书房之内替六郎主处理文书,及时发现。那蟊贼遁逃,我们已然派人去报官了。”邱道几解释道。

“婚事……可有影响?”章素儿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询问道。

“没有影响,我们将事情压下去了,前堂宾客并不知晓。”邱道几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是我夫郎的先生?”章素儿将话题落到了邱道几身上。

邱道几回道:“是,但在下也不仅仅只是小公子的西席,早先文公还在府里时,府中所有的公子,都是在下来教。”

章素儿心想恐怕这位先生不仅仅是西席这么简单,他可能还是文府的幕僚,是文家的智囊,否则不会得文府这般信任。

“先生高学。”章素儿捧了一下邱道几。

邱道几谦逊揖手道:“在下不过一介白身,忝读了几本书,何以谈高学,小娘子谬赞了。”

他这一揖手,章素儿忽然发现他的右手臂竟然是木头做的假肢,其上套了黑色的皮革手套。且他的左手手背、掌心之上都有许多刀疤一般的疤痕,蔓延到小臂。

“您的手……”章素儿不知该问不该问,一时有些被震住。

“啊……早年间不慎摔下马来,被马蹄踩坏了,不得不截肢。吓到小娘子了罢。”他垂下右手,以衣袖遮盖住,神情平和地笑道。

章素儿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自然,右手残障之人不可能再取得功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府请的先生必然是学问极深的,以文府的人脉,太学那些先生谁人不能来做西席?可却偏偏请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且身无功名的人来教导家中的孩子,恐怕这位先生当真是才高八斗,智谋无双,才能得文府如此怜惜赏识。

“先生,妾想要问一问,我夫郎是否功名有碍?”她转而询问。

闻言,邱道几忽而哈哈笑了起来,章素儿这问题还真是直白,但身为妻子担心丈夫考不上功名,却也十分正常。

“小公子的情况比较特殊。在下可得辩解几句,非是我邱某人教学不力,在下教过的文府公子们大多都有进士功名在身。小公子只是心障如山,尚不能破除迷障。”邱道几道。他说此话时,眸中神色似是颇有深意。

“心障如山?”章素儿迷惑。

“他儿时遭遇过一些奇特之事,至今尚不能走出后续影响,以至于影响到了明心见性,也影响到了对经书教化的理解。他读不进去书,答题也答不到点子上,哪怕死记硬背到如今,也只能勉强获得举人功名,再不可精进半分。为了让他能长进,六郎主也是试了各种办法,还将小公子送入了太学,奈何太学先生们也是束手无策。”

章素儿有些似懂非懂,她毕竟不曾系统地接受过儒学教化,只是曾陪着韩嘉彦读书,有一些粗浅的理解。邱道几的话,她便大致理解为,儒学经书的核心思想,文煌真始终不能理解,或者说内心深处不愿理解相信,所以最终导致他每每答题,都会偏离主旨,不能答到点子上。

“小娘子,您请回罢,一会子宴会就要散了。”邱道几望了一眼头顶的夜空星辰,再次揖手道。

章素儿知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机会进入书房了,她踌躇了片刻,只能返身往回走。

“小娘子。”邱道几忽而叫住她,“小公子今夜已经醉得狠了,您不用担心。”

章素儿猛然回头,那邱道几笑笑,转身离去。

……

吉时已到,婚宴已然结束,宾客陆陆续续离开文府,而文煌真也醉醺醺地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彼时他已然烂醉如泥,压根就不清醒,勉强被人扶着完成了结发、合卺酒之礼,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浑身散发的酒气难闻至极。

章素儿望着床榻上的醉鬼,一时无言。听韩嘉彦道,她和赵樱泓大婚那一夜,是各自睡在两间房里的,章素儿决定效法一下,但她不能睡到文煌真的书房去,也不好在没生火的起居堂上睡,这会被下人瞧见的。

于是带着枕头和被褥退到了寝室最靠近门的地方,靠着墙角,将被褥铺在地上,和衣而眠。

她并不敢睡死,手中还一直捏着铁钗保持着警惕。想着自己孤苦一人在这文府之中,食不得下咽,睡不得安稳,时时警惕,不知何时是个头,不由得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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