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29)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此时,衙门的人来了。阿瑜也跟着他们一同来了。衙门中人与这兄妹二人核实了方才的事,便又带着人回去处置那假道士了。

一切事情办妥,兄妹二人再次谢过我们。紫衫姑娘——她方才说她叫祝明汐——问我和阿瑜道:“姐姐,你们还收徒吗?”

我一愣,道:“如何问这个?”

祝明汐双眼放光地道:“我想走江湖!”阿瑜笑道:“我们暂时还没有收徒的打算。你这小丫头,没什么深沉心思,走江湖怕是会吃亏。”

祝明汐噘着嘴,又问贺辛然:“贺哥哥,我能不能加入风华盟呀?”贺辛然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得问问你哥哥同不同意呢。”

她兄长忍俊不禁道:“这小丫头,一门心思想当大侠。我二人父母早逝,我一心扑在科举上,对这妹妹总是少了些关注,我也时常懊悔。我也不知她何时对练武有了兴趣,常常去学堂里看人习武,还经常在街边的小摊上看江湖故事的话本。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她涉身江湖,毕竟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自然不愿让她涉险。我每日都在想着,不管我日后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都得护着她。”

我们又看向祝明汐。祝明汐噘着嘴道:“又说这老一套。哼,平日里只知道读书,恨不得顿顿吃书,一点武功不会,怎么保护我。”

我们皆笑了,她哥哥只宠溺地摸着她的头。

我们离开时,小姑娘赔了阿瑜一把新的剑,又送了我们每人一把剑。她家是开兵器行的,“一把好剑不在话下”,祝明汐如是说。这几把剑确实好,锋利无比。怪不得她能将阿瑜的旧剑劈掉一块。

回去的路上,贺辛然对我道:“这小丫头,和你当年很像。”我轻笑道:“是啊。不过那些年终归是少年无知,做了许多可笑的事,不提也罢。”

谁少年时没有做过大侠梦。只是后来,有人逐梦而去,有人屈于现实罢了。将来会是什么样呢?谁也不知道。即便是我这种懂得算卦之人,也不会为自己算一卦。

我们这种人,无所牵挂,无所筹谋,只求快意当下。

23.婴塔

我和阿瑜帮中一街寡居的冯大娘割稻子。我们从洛阳回来时,刚好赶上稻子熟了。阿瑜从前不会干农活,我和师父从前倒是经常干。如今阿瑜经我和冯大娘一教,很快就学会了。有我们的帮忙,冯大娘一上午便收完了她田里的所有稻子。

冯大娘请我们进屋喝水,又拿出果子招待我们。说要是没有我们帮忙,光凭她一人,田里的水稻定得烂了。我们又顺道帮冯大娘做了饭,冯大娘留了我们一起吃。吃完饭帮忙收拾时,冯大娘说:“二位姑娘,最近邻居们都说后山上的佛塔闹鬼,住在山下的卫屠户吓得半死,也搬走了。”

“如何闹鬼?”我问。

“都说那里头夜夜总会传出小孩儿的哭声,有时候还能听出来是女孩儿的声音。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凌姑娘懂行,若是心里有数,能否请姑娘去看看?”

我当即答应。那塔我也早想上去看看。回家路上,又想着若是那塔上太凶,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正思索着何人能够与我同行,迎面走来了一位少林师父。我仔细一看,发现我和阿瑜见过他,他是一个云游僧人,法号照心,年龄最多不过三十岁,修行却深。我与阿瑜年初从嘉峪关回来时,曾在荆州碰见他为老人去世的人家做法事。七月中旬在江夏见到他时,正值锦官城地动,他正准备赶往渝州。没想到今日在此又遇到他。

照心师父看见我们,走近时停下脚步,行了礼,唤我们凌信士和叶施主。我和阿瑜回礼。我问:“师父如何来了金陵?”

照心师父道:“路过此地,听闻此处后山上的舍利塔有些不好,故而来看看。”

真是巧了,我立刻道:“此事我正巧听邻居说起。师父看看是否方便,让我跟你一起去?若有不对,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照心师父略略思索了一下,道:“也好,那便劳烦凌信士了。”

我回家去拿了法器,让阿瑜留在家中。阿瑜本想和我们一起去,然而她对佛道两家的法事不通,去了赤手空拳会有危险。最后还是被我劝回了家。

我与照心师父一同上了山。此时已是午后,阴气渐渐滋扰。我们离舍利塔还有百步远,便隐隐感觉到有更重的阴气扑面而来。我正欲拿出三清铃,照心师父伸手阻止了我,微微感受了一下,道:“只是一群小孩儿,暂且别用法器驱赶。”

我便将三清铃暂且放了回去。我们一起靠近了舍利塔。这座塔自我记事以来便在此处,却没有僧人看守,如今已是破败不堪。照心师父在塔前行了一礼,正欲推门,忽然大喝一声:“退开!”我闪身退开之时,感觉到有一股浊气正往门口呼啸而来。我一手掏出三清铃摇晃念咒,一手掏出七星剑准备对付那东西。照心师父掏出铜镜,一手拿着法杖。因为我在念咒,他便没有重复再念。

似乎是三清铃和咒语起了效果,冲门而来的怨气小了一些,然而速度却分毫不减,一路破门而出。我看着那股力量一路撞进了照心师父的铜镜。饶是照心师父法力高深,也被它冲退了半步。

照心师父立刻念了几句咒语,我大概听出那是一个封印的咒语。待念完咒语,本来震动不已的铜镜瞬间消停了。随即,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正躺在河边的湿泥地里,声音微弱地哭泣。河水高涨,溺死了婴儿。画面忽明忽暗,孩子的尸身被一个女人抱到了塔下。女人一边走一边哭,隐隐有句话在我耳边响起。

“这就是你的命,孩子。谁叫你是个女孩儿呢。”

这种相似场景的画面,一连重复了三次。我明白,这说明这孩子因着是个女孩,一连被父母遗弃了三次。

我一时失言。照心师父连念了几声“罪过”。

塔内再也没有东西想要冲出来。我和照心师父便收起了法器,一同进了塔内。

塔内没有灯火,一片黑暗。一股腐臭扑面而来。我不禁皱起了眉。照心师父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盏油灯,用火折子点亮了。

亮起来的一瞬间,一地婴儿尸体映入眼帘,大大小小铺了满地。有新的,有白骨,有半腐的,有生蛆的……

我从天灵盖一路凉到了脚趾尖。

“阿弥陀佛……”照心师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我抬手扶了扶帽子,发现我的手正在颤抖。

“这是……这都是女婴的尸身吗?”贺辛然毕竟是郎中,对人的骨骼也有所研究。他曾带我去过洛阳乱葬岗,翻着一地白骨拼接成人形,告诉我如何分辨男尸和女尸。我刚刚放眼望去,目光所及都是女婴尸身。

照心师父沉默良久,道:“还劳烦凌信士帮忙为这些孩子们收尸。”说着抱起了一具尸体。我也跟着他一起,将这些孩子的尸身移葬到佛塔后面的空地上。

我们一具一具搬,搬完一层又上楼去查看,却是没有了。我默默数着,这塔里总共有六十具尸身,全是女婴。

搬到最后,我已不觉得尸身可怖。

可怖的是活人。

和照心师父在塔后挖坑时,我轻声道:“我曾在前朝古籍里看过一件事,江南一村,凡育女婴,皆弃之,村中皆习以为常。本以为是野史胡诌,谁知……”

照心师父沉默良久,道:“尸身抛在舍利塔中,想求佛庇佑,也想求己心安。然而这种人,佛陀怎会庇佑他们。”

挖完了坑,我们把所有女婴的尸体全部放了进去。填好坑,一旁正巧有一块废弃的石板。照心师父请我扶住石板,他将石板立在了坟前。我的法器框里带了一支笔,我迅速润了墨,便请照心师父在上书写。

照心师父在上头默默写下了“六十女婴之墓”。因为不知她们究竟从何而来,便也没写地点。又将那铜镜放在坟前,为这六十个女婴念起了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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