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期许(55)
“没关系,老爷子临终也没留下一句话。”唐原这时候才把眼神从简十初身上挪开, “你可以跟温茹商量一下。”
唐原的声音带着沙哑,语气中也不乏听出些哽咽, 眼眶红了那一刻抬首看了看头顶的灯光。
温知许说:“我跟剧组请个假。”
她没看唐原, 视线也移到简十初的身上, 看到简十初时心里不再那么空荡,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温知许没哭, 在前段时间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好像是刹那间给心脏开了另一扇门。
正好说到了这儿, 冯稀来了,还是上次见到的那样, 儒雅斯文中透着板正,人停在一米处。
“你脸色不太好。”冯稀眼眸微侧看唐原。
温知许这时候也转头去看, 唐原的确面色很差,摘了眼镜带着孱弱病感。
唐原说:“我没事,可能是吹了风。”
“我那儿有感冒药,别把身体熬垮了。”冯稀面色凝重。
唐原熬到现在,把老爷子送走后除了难过之余也能缓口气了,人一辈子总是在相遇和离别中反复横跳。
温知许的声音慢慢出现,让唐原也始料不及,没有一点父慈女孝的温情,音色像是在烫水中滚过,一瞬间的温度。
温知许说:“吃点药吧,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慢慢转向唐原这边,动作自然,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唐原脸上,仅一秒又挪开。
“冯叔,我跟你过去拿。”温知许这一次主动给唐原的感觉像陌生的同情。
冯稀点头在前边带路,温知许路过简十初身边时停了一下,刚要开口。
简十初说:“没关系,我等你。”
起初来时她担心温知许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以后才发现亲人也有另一种相处模式。
随着温知许的离开,唐原也慢慢朝着简十初走来,人停在离简十初五步之外的地方。
简十初看着唐原的神情,很奇怪也不带恶意,就是盯着她看,视线又短暂地往电梯门口去。
“叔叔好。”简十初轻点了一下头打招呼。
唐原看她:“我记得我见过你一次。”
这是唐原和简十初说的第一句话,但在简十初的记忆中,她没有见过温知许的父母,连照片都没见过。
简十初有些许怔神:“什么时候?”
唐原嘴唇微张呼出一口气回:“五年前,小许读大学的时候。”
简十初仍旧是想不起来,有一种见面是,可以不用互相看到对方,她只记得五年前分手下了雪,雪如柳絮夹在路灯下。那一年温知许说想回苏州,到最后了无音讯。
这个过程回想过很多次,没到麻木地步时都是煎熬。
..
医院三楼的尽头是冯稀办公室。
柜边上挂着穿过的大白褂,冯稀的到边上拉开柜门,钥匙插在门锁上,一晃声音撕破了静寂。
“她是重庆本地人吗?”冯稀指甲扣着方纸盒,抽出感冒颗粒放桌上。
温知许则是在旁边拿了个一次性纸杯。
“嗯,本地的。”
她回的轻描淡写,但潜意识告诉她,这一句很平常的问话好像无形中透着些不一样的味道。
包装纸的声音跟着冯稀的音色混在一起,每个字生硬但又要用温和的腔调。
冯稀说:“那小许你喜欢重庆吗?”
“挺喜欢。”温知许研究着饮水机,摁下开关后,饮水机滴了一声。
冯稀听到声音几步过来:“我来吧。”
说完三两下操作好,饮水机发出咕噜的声音。
冯稀的几句问话没有什么不妥,就是聊家常,平常得像是在问你喜不喜欢吃青菜一样简单,然而你的回答决定了他下一句接什么。
“有想法留在重庆生活吗?”冯稀把椅子拉给她,厚木椅划着地砖发出刺耳的声音。
温知许没坐,还是站在饮水机旁边回他:“会留下来。”
场面又静又闹,冯稀腿碰上抽屉的钥匙,声音也磕碰着她的耳朵,温知许对声音敏感,这个世界是真的很吵。
“跟你妈妈沟通过了吗?”冯稀问,人靠着桌子站,手慢慢放进裤兜抬视线看她。
“没有。”温知许答。
冯稀慢慢点着头,随着饮水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一步关了饮水机,滚烫的热水钻进纸杯里。
“慢慢沟通,重庆这座城,如果你觉得住着很舒服,可以考虑留下来。”冯稀注意力在手上的杯子。
随着话音一落便将手里的杯子交给温知许,语气带着一股微妙的情绪。
温知许听着,接手时,视线就缓缓落在了冯稀的无名指上,指节上戴着一枚银圈戒,镶嵌了钻石,这枚戒指很漂亮,这是温知许的第一反应,是她没见过的款式。
“我先走了,药得麻烦你带上去。”冯稀微微一笑,将手心包好的胶囊一并给温知许。
温知许送完了药后,也没有停留便走了。唐原好像始终没变,除了模样上有了岁月的沧桑感,父亲这个称呼好像就只是一个称呼。
在车上时,温知许没有说话,老爷子走了,往后的唐家就只剩下了唐原,在停尸房见着尸首时,人像是一具干尸躺在了冰冷的床板上。
尾灯在黑夜中留下一串串流光溢彩的痕迹,高楼的轮廓模糊不堪。
灯火阑珊,夜色在璀璨的霓虹中慢慢晃动。
温知许头靠在车窗边上,这样看这座城好像特别之处并不大。
“爸妈以前不吵架的,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爆发的,印象里是那年花生浆过敏我住院,他也不是记不住这些事,而是从不知道我对花生过敏,后来她们离婚了。”温知许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丝难过,太久了、麻木了,也不需要治愈童年。
简十初一边开车一边很认真地听她说话,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温知许从不主动提这些事情,关于家庭只听到过一部分,细节上没有一点。
温知许目光绵长悠远,放在前面的车尾灯上:“我现在快忘了她们怎么吵的架,奶奶说爸妈是在旅行途中认识的,认识不到一个月闪婚。离婚后奶奶挺自责的,她跟我说,如果不是她催得太紧,或许爸妈可以多互相了解,不在冲动之时生下我。”
婚姻很奇怪,像是蝉鸣,一声拔高,噪音使得人烦躁不堪,然后又突然用低音做了结,没有征兆的戛然而止。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再后来,妈妈带我改名字,转学,我转学过很多次,每一次班上的同学名字还没记全,又得换个地方。”
“所以,我没有朋友。”
谈起这些事情,温知许变得很坦然,头歪了一下抿着笑看简十初。
简十初慢慢回应笑说:“花生呢?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没有一点醋意,网上都传过温知许有短篇的杂志抄袭过,那时候的温知许年纪小啊,事情都是温茹在做。
“她是,以前认识她的时候,我们说上同一所大学,后来没联系了,应该是断了联系,其实我记性很差,很容易忘事。”温知许说到这儿,轻叹了一声。
就像大家不提,她快忘记花生了,时间真的很可怕,就是一瞬间会把某些记忆从脑子里清除。
“你为什么不觉得,在大学,她已经见过你了。”简十初慢慢将车驶进车库,随口说出来的话或许说中了,只是温知许那时候没有察觉到。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可能在很早之前见过。缘分这东西,来得猝不及防又不让人察觉。
温知许刚开始沉默着,后面才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上高中的时候,网上说我抄袭她,事情闹得挺大,花生也不写了,我没有抄袭,那篇杂志是给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