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过青山又相逢(165)
阿曼苏的血蛊为世间剧毒,只需一滴,便可叫人痛不欲生,更别说这群年复一年服下血蛊的教奴。
二百三十个人,无一人不在痛哭,无一人不不在受着刀割火烹之刑!呼延灼院外,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可是此时看去,却像货真价实的阿鼻地狱。
那些因为痛苦而翻滚的影子投进院中,呼延灼大笑着,一步一步地向屋门外走去。
他听不到那些嚎叫,可是这却没有叫他心中的痛快少上一分。
仿佛在他眼中,这些蝼蚁贱命就好像在替他承受病痛,在替他走往黄泉。
他的笑叫乌月还头痛欲裂,可是在他走到教奴面前时,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方才因为痛苦而倒地的教奴,此时却停下了抽搐,彼此支撑着,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而在他们大张开的嘴里,那被割掉的舌头,却完好无缺地重新出现在了口中。
这哪有血蛊毒发身亡的样子,在他们一个接一个抬起的眼中,分明充斥着比从前还要清醒的愤怒。
在那一个个站起的身影前,呼延灼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听见他们口中断断续续地开始冒出嘶哑而生疏的叫声。
像是若木鸟在被沙暴击倒后,在同伴的帮助下,重燃希望的啼鸣!
红着一双眼回头看去,呼延灼看见在那昏暗的屋门口,阿曼苏拄着门,脸上露出了自己看不懂的笑意。
什么意思,是这口弦琴出了问题,还是说阿曼苏给他们下的,从来就不是血蛊?
眼中燃起了一团冲天的火焰来,呼延灼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大喊道:“你——!”
可是,他才喊出了一个字,他的身后便传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
听见虎啸,达姆族人一改面上的愤然之色,纷纷低头朝着前方跪下。原以为他们是害怕那突然出现的白虎,可是等听见他们口中默念的话时,呼延灼才意识到,他们是在朝着前方虔诚地叩拜。
黑色的斑纹出现了十步外的地方,而在白虎幽蓝的兽瞳后,竟缓缓出现了一个和阿曼苏一模一样的银发女子。
同样的银发,同样的琉璃眼,不同的是,阿曼苏身着华贵的红衣,可来人身上穿的却是一袭单薄的紫衣。
她看向呼延灼的眼神中带着不再遮掩的锋利寒意。而呼延灼此时也才听清楚,那些教奴用含混的达姆族语朝着白虎的方向喊的,并不是“格桑乌”,而是一声清清楚楚的“阿曼苏”。
第107章 弱水经年(十四)
看见缓步行来的紫衣人, 乌月还面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呼延灼,这延年之血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延灼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攥紧了自己的心口,全身的气血仿佛都被堵在了她的话尾,只剩下一股锐痛骤然袭来!
在教奴的低呼声中, 她逆光朝呼延灼走来,风中传来苍凉的鸟鸣,眼前是因为剧痛而颤抖的人影。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呼延灼杀入她的部族肆意屠戮的那天。
那一天, 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气盖住了双生姊妹的呼吸, 呼延灼逆光站在门外,提着司祭的头颅,用捕猎一般的眼神寒声问她们, “你们二人,谁是格桑乌?”
而今日, 同样是跪在一旁的族人,同样是面目相同的双生子,只不过三人的处境却急剧倒转。
“达姆族双生圣婴,格桑乌之血可活死人,而阿曼苏之血毒万物。”
达姆族人那早已消失的怒嚎和哭喊仿佛从百里之外席卷而来,呼延灼大睁着一双眼,看着紫衣人带着嘲弄的嘴角在他眼前缓缓咧开:“你用我的血来延寿, 用她的血控制教奴。可你就没想过, 你从未认清过我们两人么?”
当日, 当阿曼苏对上司祭被攥在呼延灼手中的那双沉痛而不甘的眼睛时,她幼小的身体里不知为何竟迸发出了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卷起了沉闷的长风,叫屋外呼啸不停,甚至让被她护在身后的格桑乌都流下了害怕的眼泪。可她却在听到格桑乌呜咽的瞬间冷静了下来,做了一个需要用十几年才能达成的决定。
她们想要的,不就两人身上的血么?
既然如此,那便叫他们尝尝,这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血的滋味了。
迎着密不透风的血腥气,年幼的阿曼苏抬起头,在妹妹惊恐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地告诉呼延灼:“我就是格桑乌。”
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瞬间击中了呼延灼。他的身体僵立在原地,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格桑乌,像是气极了,也像是被这真相震碎了所有思绪。
过了好一会,呼延灼那僵硬的表情中才露出丝毫裂隙。他缓缓抬起抽动的眼皮,嘴里挤出了最不甘心的骂声:“你这,你这贱人……我竟被你们两个蒙骗过去了。你这贱人才是阿曼苏!”
撇过僵直的眼珠,呼延灼用带着愤怒和震惊的目光回头看向蒙骗他多年的“阿曼苏”。
“我当日,当日就该像杀了其他人一样杀了你们!”
这句话,却叫格桑乌,哦不,却叫真正的阿曼苏脸上露出了笑意。
“可你没有。因为你贪心,才给了我们互换身份,筹谋多年的机会啊。”
她的笑意越来越盛,可是眼中情绪却越来越冷。
缓步靠近了呼延灼,阿曼苏沉声继续道:“所以我才能用这十余年,来给你种下饲魂血蛊啊。”
饲魂血蛊,本是呼延灼命”阿曼苏”做出来控制教徒的血蛊,可是今天,真正的阿曼苏却告诉他,真正的饲魂血蛊,被用在了他的身上。
呼延灼的力气,早在之前对乌月还发怒时便用掉了大半。他原本就是重病之人,此时,在这些尖刀般的真相上滚过一遭,他更是浑身发冷,甚至都无法用双腿支撑起自己。
“左护法……替我,替我杀了她们俩。”
呼延灼是糊涂了,甚至忘了左护法早已被他亲自处死在霄云神殿中。所以这会儿任他如何呼喊,他那曾经信任的得力护法,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在乌月还震惊的目光中,呼延灼终于喊累了,他似乎回想起了自己在发狂时做的事情,似乎想起了钰龙神教大势已去,于是他颓然地低下了头,动了动干裂的嘴皮道:“好啊,好啊,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啊”,然后,才默默地自嘲道:“我竟把你这毒物当宝,喝了你这么多年的毒血。”
当年的双生子看起来不过是他脚底的蝼蚁,可现在看来,竟是他低估了这落后部族的血脉了。
呼延灼的嗓音像被钝刀劈过一般,发出了几声古怪的低笑。笑过,他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怨毒的目光看向了两人。
“可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是么?”
不顾血肉翻腾的剧痛,呼延握拳运气,嘴里发出了嘶哑而骇人的声音:“我现在杀了你们,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嘶吼着扑向了还在门边的格桑乌。
“小心——!”
呼延灼的功力,整个西疆的能人所不及。即便在内力只剩四成之时,只要杀意够重,他也可以轻易用掌力,破解一个剑客的所有内力。
那就更别说,没有内力傍身的格桑乌了。
呼延灼的掌风近在咫尺时,格桑乌屏住呼吸,抬起了藏在红衣下的匕首。那是之前呼延灼掷出的匕首,现在被她悄悄拔下握在掌心。
即便她不是真正的阿曼苏,没有役使鬼神之力,可她也是达姆族令人骄傲的女儿,绝不会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