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过青山又相逢(38)
早上茶棚中的愤怒和此时的疲惫交织在一起,牢牢地绊在她脚下, 叫她越走越沉,心绪也越加烦乱。此时此刻,秋望舒只想回到书肆里, 躺到榻上,抛下一切琐事,什么都不要再想地好好闭上眼睛。
可即便她想要的如此简单,事情也并不如她意。
自渡口救下的那人醒过来后, 自己身后便多了一阵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小心, 离得不远也不近。就好似在说,在秋望舒开口准许之前,她不会随意再靠近。
虽然自己一时冲动救了她, 可是自己也没打算把人救到暂住的书肆中去。
眼下都走到西市口了,眼看出了西市再过几个街口便要回到书肆了, 即使秋望舒再不想回头,也没办法再放任身后这人不管了。
像是赌气一般地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听到身后人脚步也骤然停了之后。秋望舒揪紧了衣角,只偏过一点侧脸,努力放平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 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她:“因为你救了我。
她语调轻缓, 嗓音清亮, 和方才濒死急喘的人判若两人。
她的话语里端的是十足十的理所当然,与秋望舒想象中的反应大不相同。
愣了一愣, 秋望舒一时想不明白这算什么回答。
因为我救了她,所以就必须帮到底么?
不可能,秋望舒撇过脸去,心中回绝道:绝对不行,自己就没听说过这般道理。
越想心里越乱,故意不看身后人的表情,秋望舒只闷声丢下一句:“那就别跟了。”就加快了脚步,故意跑进了西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
天阴,看不见太阳落山,于是早已亮起的灯笼便代替了落日向众人宣告着:伏春城的晚市,才刚刚开始。
刚冲进西市,便听到了吆喝声同夹杂着喝彩的杂耍声混杂在了一起,把四周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人来人往中,秋望舒跑过了饼摊,食铺,最后在确定了那人没有跟上来后,才慢下了脚步,走到了蒸腾着热气的馄饨摊边。
走到馄饨摊也就几步路,但秋望舒走得却没那么轻松。
那人没有再跟上来,自己明明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食客,和街边收拾着店铺的商人,秋望舒心中却又有些不落忍。
这毕竟已经天都要黑了,自己把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异乡人撇在后头,然后独个儿来吃馄饨,好像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过转念一想,西市附近多的是旅店,那人只要稍稍抬个头看看头顶的匾额,就能找到个舒坦的住处,然后再吃碗热汤面,何必一定要跟着自己。
这么想着,秋望舒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底气,是啊,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哪儿来的余力顾别人。
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秋望舒把今日所有想过经历过的烦心事全给抛到了脑后,然后抬脚朝着正热闹的馄饨摊子走去。
这一个月来,她总来这家吃馄饨,以至于她前脚刚踏进馄饨摊,后脚老板娘就笑着问道:“一碗清汤的是吧?”
对着老板娘和善的笑容,秋望舒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随后像往常一样坐到了离老板娘最远的位置。
因为老板娘和秋臻一样会在馄饨汤里放很多芫荽,所以她才常来这个摊子。可正因如此,她才不想坐在汤锅旁边,听老板娘关切地与自己寒暄。
而且,坐在角落里的话,即使方才那人追了过来,也不一定能看得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秋望舒谨慎地缩在最里头,一直保持着低头观察过路人的姿势,直到热腾腾的馄饨被老板娘端到了自己面前,她才把眼神挪到那工艺粗糙的瓷碗上。
馄饨一端上来,她便习惯性地用瓷勺数了数,“一,二,三……”一直数到了十六,她愣了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住了嘴唇。
这不是因为担心老板娘缺斤少两,而是秋望舒清楚原本三文只卖十二个馄饨,可是自己每次来,老板娘都多给自己四个。
兴许是热气腾得自己眼热,兴许是今日的心酸难堪全部在此时积攒到了顶点。秋望舒舀起了一只圆鼓鼓的馄饨,眼眶却越来越红。
……废物,没出息。
憋着一股劲,秋望舒狠狠地在心里唾弃自己。可是显然这么骂也没有用,因为即使她皱着一张脸使劲吸气,也拦不住眼里横冲直撞的东西,弄得眼前的馄饨都越发模糊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成功甩掉的声音。
“老板娘,劳烦您再来一碗馄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秋望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抬头去看,还好最后反应过来了。慌忙地揩了一把眼睛,她赶忙低头将馄饨送进了嘴里,装作没听到这人的声音。
可偏偏这人看不懂她的用意,不紧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还坦然地对老板娘说道:“和她那碗一起算。”
看了看面前的绿衫少女,又看了看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话,埋头吃得正认真的秋望舒,老板娘手握汤勺,一时还有些想不通。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认识的样子,或者应该说,秋望舒看起来单方面不认识这姑娘。
不过,如果是朋友之间闹别的话,倒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老板娘于是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秋望舒,转头对面前这少女使了个眼色道:“好,快坐下吧,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在谢过老板娘后,这人果然自顾自地坐到了秋望舒对面。虽然她并不出声,但她那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眼神却时不时落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弄得秋望舒连使勺都不安心。
将勺子捏得“喀哒喀哒”地磕着碗边,秋望舒皱着眉头,在心中暗自气道,是她自己偏要跟过来,偏要坐来同一张桌子面前的,结果这会儿又一个字都不说,那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光顾着看那个低着头的,倒是叫一旁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了。又捞了几个馄饨添到两人碗里,老板娘握着汤勺语重心长地劝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要闹成这样。”
见秋望舒还是没动作,她无奈地“哎”了一声,随即出声催促道:“快吃,吃完好好说,不行就同大娘我说说,我来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说什么,说我们不认识,可她非得跟着我?
耐不住老板娘的热心,那人温声回道:“老板娘,我们没事,一会儿……”
听到“一会儿”三个字,秋望舒一股脑站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十文钱来,放到案板边上,然后看也不看后面,“噌”地一下就跑出了馄饨摊子。
“哎哎——!”
秋望舒听到身后传来阵中气十足的声音,那是老板娘反应过来以后在后头喊她的声音,可是她只管跑,根本没空听老板娘回来又说了些什么。
……
从馄饨摊到这儿,秋望舒已经带着身后的影子在街口转了两圈了,但她还是牢牢跟在自己后面,丝毫没有半点要妥协离开的意思。
终于,在第三次岔到书肆门前时,秋望舒忍无可忍,回头怒声喝道:“你——!”
可是在转过去看清她的样子后,秋望舒的眼神却楞一愣,连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