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何时情动(22)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宋晚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关键。

她曾在便利店因为没看清人而道歉,也会在宿舍从背后伸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她其实早就暗示过自己——

她看不见。

高昌业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高麒在伞下仰头看她,说:“姐姐……你的眼睛,跟我们都不一样。”

顾依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顾惜突然猛地推了高麒一把,尖声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找他啊!”

顾惜本就站立不稳,被高麒这一撞,小幅度摇晃着往后退了半步。她面上的神情像是不解,低头时眼中却只有一潭死水,倒是如波澜不惊。

顾惜也看到了二人,在这关头,她顾不上许多,颤抖着伸手去拉祁空时,被她一闪身避开了,只好忍着心头巨大的恐惧去拉没能及时躲开的宋晚。

“姑娘,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她哀求道。

宋晚顿了片刻,没能挣脱出来,只好叹了一口气,实话说道:“这是怎么个事,我二人都还不清楚呢……”

顾依分辨出她的声音,衣摆微动,往这边飘了一小段路,却听顾惜愈加疯狂起来,声色凄厉道:“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放过我……分明是你自己跌下去的,求你不要赖到我头上……你自己没有眼睛看不见……”

她蓦地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抓住高麒,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口中喃喃念到:“眼睛,眼睛,小麒你把眼睛还给姐姐……还给她……都还给她……”

祁空手指一动,宋晚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就见一条白绫凭空飞出,在顾惜的指甲即将碰到高麒眼睛的瞬间,将二人分开了来。

定睛再看时,哪有什么白绫?

这场混乱终于陷入僵局。

“……眼睛?”高麒歪了歪头,眼中的疑惑与他面无表情的脸违和至极,他望向顾依,又念道,“……姐姐?”

祁空抬头望天。

这可真是复杂的关系。

“总结一下,”宋晚在这三人的闹剧中好歹是理出个逻辑来,她看了看顾依无神的眼睛,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面上的黑框眼镜,夜里光线昏暗,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社交距离下自然是注意不到异样,“这孩子的眼睛是你的?”

顾依点了点头。

分明只有她撑着伞,她却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更像是身在雨中。她身上不断渗出的水像是尸体冰冻后又融化,最终混合成腐败衰亡的气味。

宋晚沉默半晌,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回来么?”

在她身后的祁空轻笑一声,她全当没听见。

还真是……一如当年。

高麒眨了眨眼,先前一直叫嚷着让顾依去找他讨债的顾惜却向前挪了两步,将高麒抱在怀里哀声恳求道:“不要……不要……他还这么小……”

顾依嘴角微动,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那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无所谓,她似能感受到宋晚无声的注视,缓慢地摇了摇头。

已经被拿走的,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顾惜见她摇头,面上顿然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乍然换了语气:“好孩子,好姑娘,小依,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你从小就最善良,最善良……我一直感激你,你就走吧,安生地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我让你的眼睛好好的活下去,我给你烧、多烧纸钱……”

雨声呜咽,祁空终是没忍住动手,心念一动,她一只手已经捂住了高麒的眼,冷声道:“真的不要?”

顾依无言地“看”向她。

“好吧,”祁空松开手,在宋晚谴责她为什么不利落动手的眼神中往后退了两步,耸了耸肩,“尊重逝者意愿,可别怪我们没问过。”

宋晚遗憾地移开目光,见顾依仍没有松开手中伞的意思,祁空于是半蹲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跌坐在地的顾惜。

“你让他叫她姐姐,”她挑眉,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但他们身上流的……可不是同样的血。”

顾惜没了高麒在手,手撑在地上慌乱地往后退了些距离,后背抵上了宿舍楼的墙壁。

“你不想听听吗?”祁空抬头对着顾依道,“听听自己的眼睛……到底给了什么人?”

顾依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她举着伞四周“张望”,轻盈地坐上了垃圾投放点的回收桶。

宋晚:“……”

死都死了,可能洁癖也就无所谓了吧。

两人一鬼或坐或站,硬是在雨天摆出了三司会审的架势,顾惜左右打量,高麒仍旧一脸冷漠,唯有目光不受控制似的在众人之间移来移去。

祁空见她久不答言,叹了口气,道:“你如果现在不想说,那就只能等到……”

“我说!”顾惜的惊叫声打断了她。

宋晚凑过来,悄声道:“等到什么?新时代了,你还有严刑逼供的特权吗?”

祁空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同样小声回道:“瞎说的,办正事呢。”

二人于是重新将严肃冷漠的目光转回顾惜身上。

颠三倒四的讲述中,她们知晓了隐藏着这件事背后的,另一个故事。

十八年前的顾惜,也只是一名刚考上大学的普通学生。

她好像并不需要刻意求什么,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学历不过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证明。夜生活丰富的城市中潜藏的危险往往被人们遗忘,尤其是当她处在最恣意的年纪,一切的看似冒险的尝试都彰显着美好。暗流涌动之下,人生的转折点便发生在那粒埋在酒杯中的药。

之后的日子浑浑噩噩,昏迷的时间占据大多数。她看见车窗外沿路的植被不断变化,虚弱的问话时断时续,无法从对方嘴里翘出任何有用信息,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在以惊人的速度远离熟悉的家乡。

她惊恐地意识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传言是彻头彻尾的错误:这群人并不只想要钱——或者说,至少不愿意承担向顾家索要赎金的风险。

她在方言不通的偏僻山村与令人恶心的男人结了婚,那是个没有任何喜感可言的荒谬仪式,并“继承”了据说是他的“孩子”。

世界好像在进行一场并不真实的戏剧,她不是其中的主角,而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物——那个孩子同样也是。男人贪婪的目光与那个血肉模糊的新生物相接,却在产婆提不起笑的脸上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

是个女孩。

是个会哭会闹、一刻也不消停的女孩。

她没有听到关于女孩母亲的消息,第一次接住那团血肉时像是碰到烫手山芋。

没有人想要的种。

其实养着又有什么用呢?她连自己的希望都看不见,更不要说这个襁褓中的小东西。出生在这里给予了她什么呢?——无尽的灰暗,一眼就能望到后半生。

她忍着作呕的欲望上演着母女深情,男人的防备心越来越弱,后来竟是越发兴奋——她好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疼痛和那些不合时宜的往事回忆只会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徒添哀伤,憎恨化为虚情假意的面具。终于有一天,男人独自去了镇子里卖货。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在此时。

纸扎的草人在田间穿上了她的衣服,她与“女儿”约定捉迷藏,让她告诉“爸爸”和多事的邻居,短暂消失的自己只是在跟她玩捉迷藏而已。

她不知道那个女孩从天亮等到天黑,后来的十多年,她也会与生理上的“父亲”进行一场“捉迷藏”的逃离。

她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一切都再次步入正轨,就好像曾经的苦难已经被淡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蒙上厚厚的灰尘,与无数废品混杂在一起,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直到后来,顾家与高家的商业联姻,推出了她这个见不得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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