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何时情动(44)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天还未亮,今夜的风月楼忙得出乎意料。

苏卿宁再度醒来时,口中弥漫着的全是药汤的酸苦。

在下一勺药汤递到嘴边前,她睁开了眼。

“醒了!”灵儿高兴得差点打翻药碗。

“醒了?”紧接着是胡应然,她冲过来在床边坐下,“身子还有不适?”

大半夜被从邻居家鸡舍拖出来的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是该醒了。”

苏卿宁怔怔地,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灵儿手中的药勺再一次被喂到了自己嘴边:

“既是醒了,姑娘快些喝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

苏卿宁被酸苦的味道逼得直犯恶心,还是胡应然看出来,使眼色道:

“你跟胡大夫下楼去,配点能够中和汤药味的药材来重新煎,快去。”

灵儿不疑有他,二人走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胡应然与苏卿宁两狐。苏卿宁靠在软枕上双眼放空,甚至开始怀疑先前几天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漫长梦境。

“不是梦,”胡应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你那客人,来头可不简单。既非人道亦非畜生道,还能让人类记忆全消——这可不是普通法术能够做到的。”

除去人道,三善道便只剩天道与阿修罗道。

阿修罗女通常容貌姣好,这个词用在祁空身上不知为何有种诡异的违和感。更何况传言中阿修罗居于须弥山之上,难得到人道来一趟,怎么会为了她而下界。

天道亦是更为高高在上无可琢磨的存在。

苏卿宁疲惫地闭上眼,胡应然见她如此,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外边有人喊:

“妈妈,有人找您呢。”

苏卿宁这才反应过来现下已是白日,她算是勉强睡够了好几个时辰。然而她却困倦得很,恨不得下一秒会周公,闭眼后的思绪却越发混乱,找回的记忆再次碎片化,两世的经历穿插在一起,她逐渐分不清自我。

“苏姑娘,”胡大夫背着手,提着药箱从门口探出头,见苏卿宁和衣而坐,便进了屋来,“你这隐疾的解法,可找着了?”

苏卿宁觉得大抵是找着了。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儿能奢求十全十美呢?

没有告别的分离,倘若无法注定下一次相遇,便只剩下无关紧要的一段旧日。

它曾将明镜台之上的灰尘拂去,也将菩提树带入歧途。

“无所谓了,”苏卿宁轻声道,“反正……都已经注定了。”

胡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着你的药。”

苏卿宁被门开关的动静又惹出一阵咳嗽,她掩了手帕,借着日光瞥见上面的猩红。

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痛,她不经意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像一副瑰丽无形的画。

灵儿又端了药回来,这回的汤药酸涩中带着不甚明显的甜味。一碗药喝完,灵儿捧上一盘各样果脯。

反胃的感觉这才消退一点。

苏卿宁连着近几个时辰没吃东西,方喝完药躺下,反胃感便再次席卷了她。

她翻身撑起身子,干呕半天,被灵儿灌了好些温水,最后吐出来一颗金黄色的圆形珠子。

她半眯着眼睛打量,金珠掉落在盆里,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刹那间声音的真实感无限放大,身后的被子突兀鼓起来一团,视线范围下移——直至最后,苏卿宁仰头在梳妆镜里看见自己雪白的皮毛。

灵儿对着她愣神片刻,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被苏卿宁伸爪子种下傀儡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狐狸额上的皮毛被冷汗打湿,内丹被吐出后,她凭着身体里残有的法力控制着傀儡线,勉强维持了神志清明。

但很快,最多不过一柱□□夫,离了内丹的她会退化成灵智未开的狐狸。

“去找妈妈来。”她哑声命令道。

见灵儿呆站着不动,苏卿宁料想自己此时念力弱,唤不动一个大活人,便又搭上一根。

不动。

再加一根。

不动。

……

她断开最后一根千里之外的联系,彻底失去感应的那一瞬间她好像获得一场久违的解脱。灵儿周身绕满傀儡线,听话地四处找胡应然去了。

苏卿宁趁这时间将自己努力团成团,然后塞进了厚重的被子里。

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苏卿宁前爪抓着尾巴,成为一只小小的狐狸球。她微喘着气,似乎能够想象出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如果成为一只普通狐狸。

人道的事太过复杂,她想,狐狸的脑袋肯定难以理解。

那么她便干干净净地上路,也省去许多烦恼。

【📢作者有话说】

风月楼第一舞妓(×)

风月楼第一狐狸(??)

37 ☪ 阑珊焰

◎“祭一位故人。”◎

祁空夜半将苏卿宁安顿回榻上,出门被走廊里淫词艳曲之声灌了满耳。她听着吵吵嚷嚷,索性封闭了听觉,一路穿过大堂打瞌睡的值守丫头,往街上去了。

更夫敲着梆子路过,祁空没听见,差点与他撞上。那更夫倒也胆大,惊愕中问了一句:“夜深至此,姑娘独自一人,这是上哪儿去?”

祁空察觉风动转身,苍白无血色的脸将更夫吓得差点向后仰倒,好在下一秒,被一股风托起回了站立的原位。

“我说你当心些,”无念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大半夜你将人给吓晕过去,岂非节外生枝。”

他顿了会儿,却没听见祁空回应,上前几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听不见?”

祁空隔着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且打住,听不见不是瞎了。”

无念挣脱开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道:“罪过,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隐疾……”

“滚,”祁空重新恢复听觉,面无表情地道,“有隐疾的不知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无念抓着浑浑噩噩的更夫念了段经文助他清心,在此人即将悟道遁入空门前一刻被祁空强行止住了。这位六道有名的坏脾气啧了一声:

“你能不能靠点谱?收着力不会吗?你问过人家的意思了吗就让他遁入空门?”

更夫被祁空三两句忽悠走了,无念没了念佛的对象甚是遗憾,对着祁空念经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取其辱的。四下打量一番,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借一步说话。”

祁空遂抽刀断气,好在她临劈前问了一句:“去哪儿?”

无念生怕她直接一气断到南方乱了阴阳平衡,只说:“附近的山野便成。”

然而无念这一世做人的经验还是太少,山野之中蚊虫众多,祁空虚相之身无需担忧,唯他此世尚是肉体凡胎未能修成正果,又碍着不可杀生的戒律,饶是虫蚁在眼前飞出花儿来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祁空饶有趣味看他转着珠串,撑开一层浅金色的防护罩,道:“此时不舍身饲虫?”

无念微微一笑:“只怕它们承受不起,倒是徒添杀孽。”

祁空遂哼了一声,瞥他一眼:“说说,南方究竟现如何了?”

无念竖起手指:“只一个字,乱。”

祁空嗤笑:“与我何干?你当知晓,人道帝王自有命数,并非我能左右。”

无念温声道:“古有君王,天必佑之。你虽不言,亦效圣人,四时行、百物生,此皆有为法。”

祁空垂眸,无念看不见她眼中神情。

“更何况,”他循循善诱,“沉沦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此番种种,皆返归于祂,你是最清楚的。”

祁空沉默半晌,笑了一声:“你在威胁我?”

“不敢,”无念抬眼看她,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事实而已。”

祁空与他对视良久,终是先移开目光:“我只怕命数已定,妄自改之,恐只得一时之快。”

“这岂非也是天命的一部分?”无念追问道,“生死枯荣,不皆为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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