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理回国工作了，在我大学所在城市的一所颇为有名的金融机构。她并不想和过去的一切再纠缠，我看她状态仍然有异，便劝她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和家人团聚团聚。我知道她家里情况不同于一般家庭，但亲情能带给她的力量到底不是我能比的。原理笑得很是勉强，看着我的眼神里也满是脆弱，她数次欲言又止，神情嘲讽而挣扎。我差点就心软，但想到能一直陪伴她的只有家人和伴侣，我和她的人生不能一直绑在一起，就不由得狠下心肠。这时候原理似乎已经感受到两年的分离让我已经开始逃离她的手掌心，但她按兵不动，放弃了高薪的工作，同意了我的建议。

接下来大半年的时间，我依旧泡在一本又一本的医书里，和所有苦读的医学生一样，燃烧着自己的热情和生命为着那一眼看的到头的日子。大三临近尾声，实习的事情让我焦头烂额，而男友快要毕业，已经找到了家乡一所三甲医院的实习，准备先我一步回去了，这让我心里又多了几分焦躁。

五月里，石榴花开得很好的时候，原理的爸爸因病去世了。我无言地看着面前神情感伤的原理，不由得想起那个大腹便便让人不安的大叔，想起那个布满监控的大别墅，想起那个不知是善还是蠢的保姆，这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但那是构成原理生活的绝大部分。遭遇了丧子丧父之痛，她看起来实在有些崩溃，我在生死面前一向是畏而敬的，我隐隐知道原理期待着从我嘴里听到些什么，但我说不出口。我牵着她的手去了灵堂，悼念的亲属一波接着一波，大家面色沉痛，看见原理也对她报以同情安抚的目光。我扯着原理走到灵位前，她的脸上却满是抗拒，我惊讶地看着她，却发现她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闪烁不定，拉着我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我忙拉着她走到后面的房间里，房门一关，原理就不住地掩面抽泣，我想过去抱抱她，她避开我，动作大了点，帽子掉了，于是我看到她头顶红红白白的头皮和深深浅浅的疤痕。我又惊又疑，不顾她的挣扎抓住她的肩膀看她头上的伤，近看更是恐怖，那一片头发更像是被硬生生扯掉，皮下血管破裂过，已经变成青黑色，而那许许多多的疤痕有的是击打伤，有的是割伤，有新伤也有旧伤。我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而无论哪一个都让我无比心痛。我看着她又因羞愤而哭泣，心里突然冒起一股愤怒，将那帽子摔在地上。原理一惊，忙捧着我的手说她不是故意瞒着我，我打断她的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支吾着躲避我的眼神，还不打算坦白，我于是暴怒，骂她不爱惜自己，骂她没能力保护自己，骂她不把我当朋友，骂她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活得没有尊严。原理嘶吼着摇头哭泣，蜷缩在地上，也骂我没有心，骂我从来不关心她，骂她的爸爸是多么残暴而可耻，骂这狗日的社会和世界。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在她的谩骂声里渐渐感到荒凉无语，捧着自己快跳疯了的心脏，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原理哭完了，试探一般地坐在我旁边，我搂着她，衣襟又很快被她的泪水染湿。我撩起她的袖子，上面果然是青青紫紫。我再也无法不落泪，我如何能忍住不落泪！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事情是那么无语，无语在原理爸爸，无语在原理自己，无语在我，在我们之间。我尽量平静，提起原理爸爸的死，原理没否认，是她换掉了她爸爸的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简直快要疯，竟还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摇着头问她该怎么办。原理比我还慌，求我千万别往外说。我怎么可能会说！我恨不得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原理死命搂着我的脖子，将她的全部紧紧和我贴在一起。我真累，我真想一走了之！我与一个恶魔做了半辈子的朋友，如今又和她绑在一起，迟早，我也会变成一个恶魔！

☆、第十章

追悼会结束后，我准备返校，带着原理一起。现在我俩没有一个人可以单独呆着，她需要我，我也无法离开她，仿佛只有呆在一起，才能保证对方都平安无虞，才能保证一切都安安稳稳。

听说了这件事，男友特意赶来送我们，原理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她扯着我走，说她能开车，她能带着我去。我自己心累的不行，还得耐着性子安抚她的情绪，说她太过悲伤疲惫，还是需要休息。原理不但不领情，还对我的男友发脾气，说他多管闲事，特意来看她笑话，没有同情心，男友脸上十分尴尬，我一下子勃然大怒，甩开原理的手，神色冰冷地对她说要绝交。原理一下子扑过来跪着抱我的腿，哭着认错，又用她很是擅长的伏低做小来满足我的虚荣心，骗我的心软。我对这陷阱感到无比厌倦与厌恶，但她像个没骨头的八爪鱼，用她撕心裂肺的哭泣来让我的防线一次次崩溃。她多可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她的可怜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带来的，是我造成的，而这些报应在我身上，我又哪里比她轻松得了多少？我太累了。那天原理还是赢了，最后我们坐高铁返程，男友感到很担心，但他对我俩的关系无法帮上任何忙。